女娲社区|私密情感:长发・短发……
她记事起便留长发了,很美的一瀑长发,甚至让小小年纪的她显得有些惊艳。那个时候,安徒生的童话开始在孩子当中流行,她的细腰长腿,加以无与伦比的长发让她赢得了美人鱼的称号。她因此喜欢上了在镜子前将头发梳了又梳。7点30分上课,她家到学校要走上20分钟,她7点15分才动身,跑(美文摘抄,www.afbbbb.cc)着去上课;她每天起床后梳上一次头发,吃完早饭梳上一次,跑着去学校时,她也要将脑袋转向路边商店的玻璃门。
母亲多次劝她,先吃饭,先写作业,她仍固执地倚在镜子前,期末不出意料地拿来一张打满红叉的成绩单。母亲威胁过几次要剪掉她的头发,可她仍将大部分精力花在长发上。某天早上醒来,她发现自己的满头秀发真的不见了。那时她上一年级,却哭得形同三岁小孩,甚至爬上窗沿,扬言不还她头发要跳下去。
母亲吓坏了,哭着喊,孩子,别,别。没想到母亲会哭,而且哭得那么凶,她顿时慌了神,乖乖地从窗沿爬下。母亲扑上去抱紧她,抱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头短发,让她心里别扭了好久,毕竟只是孩子,她渐渐地适应了没有长发的日子:再也不用在镜子前左顾右盼了,每天能省下大量时间,可以用来写作业,用来帮母亲做家务,替父亲捶背。母亲身体不好,常年咳嗽;父亲从事体力活,每天天未亮出去,天黑一身疲惫地回来。这些都让小小年纪的她记在心里。她开始后悔那天对母亲的冲动,如果头发再次留长,她一定听母亲的话,剪掉它。
头发真正留长时,她却又舍不得了。她害怕有一天早上醒来,这满头秀发又不见了,尽管这时她已经能麻利地梳理长发,再也不像过去那样,要花上一整天梳头发。一次,跟母亲一起路过一家理发店,她紧张地攥紧母亲的手,妈妈,你还会不会剪我的头发?母亲笑了,她说,傻孩子,只要你不耽误学习,妈妈不剪你的头发。
于是,她的长发一直保留到初中,中间修剪过几次,也是她主动提出的。初三时,她发奋准备中考。因为父母不容易,所以要争气,她这样对自己说。她从此很少顾及自己的长发,以前隔天洗一次,现在三四天洗一次,她的头发经常蓬乱不堪,甚至有了许多头皮屑。她终于下定决心去理发,母亲却反对,你尽管认真复习,妈妈替你梳。
母亲仍像过去那样咳嗽不止,可她站在她身后替她梳理时,她从来没听到过那熟悉的咳嗽声。有一天,她无意中抬头,看见母亲绷得紧紧且涨得通红的脸,她忽然有想哭的冲动。当天下午,她便偷偷地剪了发,回来告诉母亲,学校禁止留长发,同学们都剪成短发了。
那年中考,她考上了省重点高中。进入新的学校时,她剪短的头发重新长了出来,好多同学都夸她的长发漂亮。高二下学期,有个男生偷偷地塞给她一封信,信里说:你的长发是我梦里的故乡,那里……短短数百字,她看得面红耳赤。男生是班里的体育委员,那个时期流行刘德华,他是他们班的”刘德华”。
她的心里有几分甜蜜,但更多的是苦涩:父亲干重活时,不小心摔伤了腿,他对看他的女儿说,好好学习,别管爸爸。18岁的她,过早地明白了什么叫肩上的担子:父亲已经老了,母亲又多病,她必须考上一所好的大学,将来找一份好工作,才对得起他们,才能给这个家带来希望。
她迅速地剪掉了长发,体育委员没有再写信给她,那齐耳短发一直伴着她到高考结束。
她如愿进了所不错的高校,也重新蓄起了长发。她的一头披肩秀发,她高挑的身材及与生俱来的表演天赋,让她成为学校各种文艺演出的常客。她的身边因此多了许多追求者,她却挑中其中最普通的一个,因为他跟她逛街买衣服时,会顺便问起她父母的尺码,给他们各买上一件。这让她感觉好温暖。
她一直留着长发,那一头飘逸的长发让成熟了的她更具一种典雅美。很多同事私底下向她打听,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她淡淡地笑着,说出最普通的一种洗发水,满脸的自豪。
她26岁结婚,婚后将父母接来一起住。28岁时,她怀孕了,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说,长头发很耗营养。她急了,长发将营养吸走了,那肚内的宝宝怎么办?她狠狠心,竟将满头秀发都剪了。
30岁时,婆婆生病住院,她整天守在病床前,端汤喂药。护士说,这边有我呢,你放心回去休息吧。她却总放不下心,每天跟婆婆吃睡在一个病房。她不知道自己几天没洗头了,到楼下大厅交医药费,被镜子中的自己吓了一跳:整个头发乱成鸟窝似的,衣领一条翻在里一条翻在外……她毫不犹豫地再次剪掉头发,她对丈夫说,还是短发好,少洗几次也不会乱得吓人。
32岁时,她在公园的草坪上跟女儿玩老鹰抓小鸡。女儿当老鹰,她当母鸡,爸爸妈妈公公婆婆及丈夫当小鸡,他们一家人的笑声传出老远。女儿追着追着,忽然拍着小手叫道,妈妈,你的长头发好漂亮哦。她的眼角有些发潮,脑中闪过那些有关长发的陈年旧事。她在想,等女儿长大些,她要告诉她那些有关长发的故事,让她知道虽然长发飘飘着实漂亮,但有必要时一定要剪掉。剪一次长发,亲情将增浓三分。
娘80多岁了。白发如雪。
父亲去世30年了,她独守这百十平方的小院,守护着一份特殊的。说什么她也不愿跟儿女进城,她说怕父亲找不到回家的路。
娘是个闲不住的人。早春二月,娘就在院里种上几十棵豌豆、一角生菜、一架扁豆、半畦黄瓜、三五棵茄子、五六株辣椒,再在墙边种上十几棵甜玉米,几棵冬瓜、丝瓜和南瓜。空空落落的小院在娘的侍弄下,变成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世界。院里的每一棵植物都默默无语,却暗藏禅机,一如沉默的娘亲。
布谷鸟叫的时候,豌豆鼓肚成熟。成群的蜜蜂,贪婪地吸吮着花粉。娘乐呵呵的,小心翼翼地把豆荚摘下来,用方便袋装成五份,留给我们姊妹五个。娘知() 道我喜欢吃生菜,就一茬一茬地种,我回家的时候,尝鲜吃饱,走的时候再装满大兜小包。
娘对小院情有独钟,难以割舍。我们姊妹都劝娘搬到城里居住,她不答应。有一回,弟弟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娘,你图个啥呀?城里几块钱就买一大堆菜,愿吃啥买啥。放着清福不享,天生乐意吃累。抽空我把院里的菜都铲了,看你去不去住!”娘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你就是扒了房子我也不去!”故土难离啊,娘的眼里噙满泪花。
小院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造的。那是其乐融融的九口之家啊,伯父和父亲都在县城上班,伯母和娘在家拉扯着我们。小院融入每个人的心血,为了省钱,自己能干的活都是自己干。三岁的妹妹、七岁的弟弟、上初中的哥哥和姐姐一起上阵。那些日子,每逢放学回家,我和哥哥、姐姐不用大人嘱咐,扔下书包,跑到院子里,挎起筐子给墙基填函(外面用大石头围好,里面用小石头填牢)。伯母和娘张罗着买东买西,还要给干活的匠人烧水做饭。伯父的铁匠活全村有名,大铁门就是他利用休息时间做出来的。父亲不但会铁匠活,而且木匠、瓦匠活样样都精通。那时父亲上夜班,应该白天休息补充睡眠。为了节约开支,他白天常常不休息,做好了一架一架的大梁,又做好了一扇又一扇的木头门窗……
现在,每当星期五回家,娘总是说:”你能不能在家多住几宿,陪娘说说话?”有一次,我们娘俩夜里基本没合眼:东邻的孩子考上大学了,西邻的孩子去当兵了,南邻的老张添孙子了,北邻的女儿出嫁了……
娘一字不识,却把儿女的电话号码熟记于心。那次我目睹了她给哥哥打电话的情景:她拿起电话,熟练地拨着号码。我惊问娘:”你都记得?”娘说:”看着电话号码就看见了你们姊妹几个,不信我背给你听。”娘亲啊娘亲,儿女走得再远也没能走出你的心房。想起了小时候娘出的谜语,谜面是”弟兄七八个,围着柱子坐”,谜底就是大蒜。多形象啊,娘的心是柱子,我们就是蒜瓣。有娘才有家。不管走到哪里,娘的小院,永远是儿女的根脉。
(作者:迟子建)
父亲在世时,每逢过年我就会得到一盏灯。那灯是不寻常的。
从门外的雪地上捡回一个罐头瓶,然后将一瓢滚热的开水倒进瓶里,”啪”的一声,瓶底均匀地落下来,灯罩便诞生了。赶紧用废棉花将灯罩擦得亮亮的,亮到能看清瓶中央飞旋的灰尘为止。灯的底座是圆形的,木制,有花纹,面积比灯罩要大上一圈,沿边缘对称地钻两个眼,将铁丝从一只眼穿过去,然后沿着底座的直径爬行,再扎入另一个眼中,铁丝在手的牵引下像眼镜蛇一样摇摆着身子朝上伸展,两个端头一旦汇合扭结在一起,灯座便大功告成了。那时候从底座中心再钉透一根钉子,把半截红烛固定在钉子上。待到夜幕降临时,轻轻捧起灯罩,”嚓”地点燃蜡烛,敛声屏气地落下灯罩,你提着这盏灯就觉得无限风光了。
父亲给我做这盏灯总要花上很多工夫。就说做灯罩,他总要捡回五六个瓶子才能做成一个。不是把瓶子全炸碎了,就是瓶子安然无恙地保持原状,再不就是炸成功了,一看却是一只猪肉罐头瓶子,怎么擦都浑浊,只好弃了。
尽管如此,除夕夜父亲总能让我提上一盏称心如意的灯。没有月亮的除夕里,这盏灯就是月亮了。我怀揣着一盒火柴提着灯走东家串西家,每到一家都将灯吹灭,听人家夸几句这灯看着有多好,然后再心满意足地擦根火柴点燃灯去另一家。每每转回到家里时,蜡烛烧得只剩下一汪油了。
那时父亲会笑吟吟地问:”把那些光全折腾没了吧?”
“全给丢在路上了。”我说,”剩下最亮的光赶紧提回家来了。”
“还真顾家啊。”父亲打趣着我去看那盏灯。那汪蜡烛油上斜着一束蓬勃芬芳的光,的确是亮丽之极。将死的光芒总是灿烂夺目的。
过年要让家里里外外都是光明。所以不仅我手中有灯,院子里也是有灯的。院子中的灯有高有低。高高在上的灯是红灯,它被挂在灯笼杆的顶端,灯笼穗长长的,风一吹,刷刷响。低处的灯是冰灯,冰灯放在窗台上,放在大门口的木墩上,冰灯能照亮它周围的一些景色,所以除夕夜藏猫猫要离冰灯远远的。无论是高出屋脊的红灯还是安闲地坐在低处的冰灯,都让人觉得温暖。但不管它们多么动人,也不如父亲送给我的灯美丽。
因为有了年,就觉得日子是有盼头的。而因为有了父亲,年也就显得有声有色;而如果又有了父亲送我的灯,年则妖娆迷人了。
年一过去后,新衣服就脱下来了,灯也收了,院子里黑漆漆的,那时候我就会望着窗外的雪花发怔,心想:原来一年之中只有几天好日子啊。人为了那几天充满光明的好日子,就要整整辛苦一年。唉。
我一年年地长大了,父亲不再送灯给我,我已经不是那个提着灯串来串去的小孩子了。我开始在灯下想心事。但每逢除夕,院子里照例要在高处挂起红灯,在低处摆上冰灯。
然而父亲没能走到老年就去世了。父亲去世的当年我们没有点灯。别人家的院子灯火辉煌,我们家却黑漆漆的。我坐在暗处想:点灯的时候父亲还不回来,看来他是迷了路了。我多想提着父亲送我的灯到路上接他回来啊。爸爸,回家的路这么难找啊?
从此之后虽然照例要过年,但是我再也没有接受灯的那种福气() 了。
一进腊月,家里就忙年了。姐姐会来信叙说年忙到什么地步了,比如说被子拆洗完了,年干粮也蒸完了,各种吃食采买得差不多了,然后催我早点回家过节。所以,不管我身在西安、北京还是哈尔滨,总是千里迢迢地冒着严寒朝家奔,当然今年也不例外。
腊月廿六我赶回家中,母亲知道这个日子我会回去的。因为腊月廿七我们姐弟要请父亲回家过年。
我们就去看父亲了。给他献过烟和酒,又烧(捎)了些钱,已经成家立业的弟弟就叩头对父亲说:
“爸爸我有自己的家了,今年过年去儿子家吧,我家住在–“
弟弟把他家的住址门牌号重复了几遍,怕他记不住。我又补充说:”离综合商场很近。”父亲生前喜欢到综合商场买皮蛋来下酒,那地方想必他是不会忘的。
父亲的房子上落着雪,周围都是雪,还有树,有时从树林深处传来鸟鸣。太阳极端明亮。
我们一边召唤着父亲回家过年一边离开墓地。因为母亲住在姐姐家,所以我们都到姐姐家来了。我们都喜欢姐姐的孩子小虎,他刚过周岁,已经会走路了,非常可爱。
一进门母亲就抱着小虎从里屋出来了。我点着小虎的脑门说:”把你姥爷领回来过年了。”
小虎乐了,他一乐大家也乐了。
当夜小虎哭个不休。该到睡觉的时辰了,他就是不睡。母亲关了灯,千般万般地哄,他却仍然嘹亮地哭着。直到天亮时,他才稍稍老实起来。
姐夫说:”可能咱爸跟到这儿来了,夜里稀罕小虎了。”
说得跟真事似的,我们都信了。
父亲没有看过他的外孙,而他生前又是极端喜欢孩子的。我们从墓地回来,纷纷到了姐姐家,他怎么会路过女儿的家门而不入呢?而他一进门就看见了小虎,当然更舍不得离开了。
母亲决定把父亲送到弟弟家去。
早饭后,母亲穿戴好后推起自行车,对父亲说:”孩子也稀罕过了,跟我到儿子家去过年吧。”
母亲哄孩子一般地说:”慢慢跟着走,街上热闹,可别东看西看的,把你丢了,我可就不管了。”
我心想:这回母亲要把父亲丢了,一定是丢到街上的酒馆了。
母亲把父亲送走的当夜小虎果然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早晨起来他把屋子挨个走了一遍,咕噜着一双黑莹莹的眼睛东看西看的,仿佛在找什么,小虎是不是在想:姥爷到哪儿去了?
初三过后,父亲要被送回去了。我愿意请他回来,而永远不希望送他回去。天那么冷,他又有风湿病,一个人朝回走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正月十五到了。这天是我的生日。二十八年前,一个落雪的黄昏,我降临人世了。那时窗外还没有挂灯,天似亮非亮,似冥非冥,父亲便送我一乳名:迎灯。没想到我迎来了千盏万盏灯,却再也迎不来幼时父亲送给我的那盏灯了。
走在冷寂的大街上,忽然发现一个苍老的卖灯人。那灯是六角形的,用玻璃做成的,玻璃上还贴着”福”字。我立刻想到了父亲,正月十五这一天,父亲的院子该有一盏灯的。
我买下了一盏灯。天将黑时,将它送到了父亲的墓地。”嚓”地划根火柴,周围的夜色就颤动了一下,父亲的房子在夜色中显得华丽醒目,凄切动人。
这是我送给父亲的第一盏灯。
那灯守着他,虽灭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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