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社区|另类情感:一个金灿灿的鸭梨……
(作者:陈兴华)
快过年了,父亲刚想歇口气,城里的亲戚捎来口信,说要搬新屋,让爹过去打个帮手。
大清早,娘叫醒爹和我。娘在我脖颈上围上条她出嫁时戴的红绸布,再往我兜里塞了三个刚出锅的糯米饭团。娘做完这些,从一块黑手帕里摸索出五块钱,嘱咐爹买两斤纸包糖,预备散给拜年的娃崽,再买些海带、片糖什么的。
爹是个老实汉子。爹说剩下的钱给我买两包丰收牌烟行不?娘说不行,家里有烟叶子呢。我揉了揉眼,不再懵懵懂懂,抢着说给我买鞭炮。娘想了想,对爹说,就依娃崽,剩下的钱你爷崽爱咋用就咋用,我懒得管。
天刚亮不久,我们来到县城,街上人不多,一切都似乎还睡在梦中。我四处张望着,觉得县城没有书里写的那样繁华。走了一阵,我看见一个巷口有几个人围着一口冒着青烟的锅在买什么。我问爹,那是什么。爹说那是油条。我说能吃吗?爹说当然能吃。我再问好吃吗?爹说当然好吃。我吸了吸鼻子,果然有很香的味道。
不觉间就到了远房亲戚家。亲戚家里很凌乱,大包小包这里一个,那里一堆。亲戚问吃过了吗?爹说还没呢。亲戚皱皱眉头,不好意思地说,屋里昨晚就熄了火,带你们去馆铺里吃吧。爹说不忙不忙,还早,先干活吧,反正肚子也不饿。亲戚说也好,新屋离这不远,一会儿就能搬完,到时我好好敬你几杯酒。爹不愧是好劳力,专拣大家伙重家伙搬。我也帮着做,屁股一撅一撅地跟在爹后头。
搬了一大半,亲戚对我说,小家伙,挺能干。说完塞给我两个金黄的鸭梨,又给爹两个。我咬了一口,水直冒,满嘴津甜。我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梨,不到半根烟的工夫,两个梨就落了肚。爹朝我笑笑,抹抹额头上的汗,递给我一个。我想留着回家吃,但那梨太诱人了,我抚摸了好几遍后,还是忍不住地把它吞进了肚里。
到了晌午,亲戚家的东西就搬完了。新屋拾掇得整整齐齐。大冷的天,爹却满头是汗。我看见爹的汗珠子溅落在好几个大衣柜上,那点点滴滴,一闪,一闪,比乌亮的大衣柜还亮。亲戚端来一盆热水对爹说,洗了手,我们去外边吃饭。刚要走,门口响起脆脆的鞭炮声,一大群贺喜的男人女人便进了屋里。亲戚撇,下我们,忙着应酬去了。
爹领着我走出亲戚家,来到一个十字街口。爹说,饿了吧?我点点头。爹说,你吃糯米饭团吧。我睁大眼睛问,你帮亲戚干活,他不管饭吃吗?爹说,娃崽家懂什么?你没瞧见人家忙吗?再说,力气越用越有,我们不计较这个。我虎着脸,噘了噘嘴() ,不再说什么。见我有些不高兴,爹说,你在这吃饭团,爹去给你买鞭炮,行吗?我开了笑脸。
爹去了,我从怀里掏出糯米饭团,稍稍有些硬,但能吃得下。我一口气吃完了三个饭团,才想起把爹的那份也吃了。爹回来时买了两斤纸包糖,一包海带,还有半斤冲甜酒用的片糖。爹很高兴地把两封短短的鞭炮递到我手上。鞭炮用红纸包着,艳艳地撩人。我高兴得直跳。我说:爹,饭团都叫我吃了,你饿不?爹说:爹不饿,爹吃了油条。
我不信爹的话。爹便从衣袋里拿出用报纸包着的两根油条,说:一根给你,一根给你娘留着,还有一根我伴着那个梨吃了,好香呢。我咬了一口油条,果真味道很香。
回到家时,天一点点黑了起来。娘特意为我们爷崽做了一大盘韭菜炒辣椒,又爽口,又送饭。爹一口气吃了四海碗饭。
第二天一大早,爹就上山背柴去了。娘走进我的屋子,手里拿着一个鸭梨,对我说:你爹给娘买了个梨,你过年吃吧,娘不吃这东西。我望着那个金黄的鸭梨,想对娘说些什么,嘴一动,我的喉咙就硬了。
后来那个鸭梨又到了爹的手里,爹又让给娘,娘再让给我。我们都没有吃。最后那鸭梨烂掉了。
那一年,我12岁,也是第一次进城。县城没给我留下一丝半毫印象,但我记住了那个金灿灿的鸭梨。
妈妈,来生请别再爱我
一
你坐在灯下缝制小衣服,穿针时扬起头,费力地眯起眼,最后徒劳地叹口气,递给我。那一刻,心里陡然一惊,第一次觉得你老了,驱之不去的荒凉哗哗地在心底奔跑。
你不觉,仍边飞针走线边嘱咐我,妮妮,别干坐着,吃水果啊,你吃了,孩子也跟着壮实。我答应着,抓起一个苹果,却吃不下,躲在灯影里痴痴地仔细看你。
你的头发白了很多。当年,最初看到你的白发时,我还乐此不疲地帮你拔,很快,我发现自己是徒(少妇,www.027XO.com)劳的,因为它们白得那么快,我总不能把它们都拔光吧。你笑,傻孩子,没用的,总有一天,我会说,来,妮妮,帮妈把这根黑头发拔掉。那时,我当笑话听,你那么年轻,怎么会老,觉得这一天是那么遥远。可是,不知不觉中,时光之手将我们倏然送到了这一天,我大了,你老了,我们–瞬间换了角色。
其实,你不过五十六岁,脸上却是皱纹堆累,看上去像六十五。给你买化妆品你不舍得用,硬逼着我退掉,我没办法,只好找来廉价化妆品的空壳子,把它们装进去,骗你说很便宜,十来快钱一瓶。你每早哼着歌,在镜前涂涂抹抹,说姑娘孝敬的化妆品就是好用,看看,年轻了不是。
我倚着门看你,边附和你边心有不甘,想下次买更好一些的。就是想留住你年轻的容颜,就是想多给你一些宠护,在我已经有能力,趁你还没有那么老之前。
你将完工的小衣服细心叠好,放进童车里。在我结婚之后,这成了你的一份工作,买来各色棉布,剪裁,缝制。劝你不要做,婴儿用品商店什么都有。你说早去看过了,那些都是花样子,中看不中用,还是自己做的好。如今,童车里的小衣服堆得满满的,你还嫌不够,每天都要做。
你轻轻晃动着童车,笑容漾在脸上,仿佛里面正睡着一个白胖的婴孩。我有片刻的恍惚,三十年前,你是否也是现今的模样,母性的光辉涂了满脸,幸福满足地注视摇篮里的我,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只可惜,我这件艺术品是残缺的,害你还没从初为人母的喜悦中回过味来,便陷入无休无止的伤心痛苦之中。
二
三十年前,守在产房门口一心盼孙子的祖父祖母听说你生下的是个女孩,看都没看一眼转身走掉。你是解开襁褓为我换尿片时发现异样的–我的左脚内勾着,左腿明显比右腿细。你慌乱地喊来医生。医生看一眼,淡淡地说,没办法,先天残疾。一直冷着脸坐在一旁的父亲也甩手而去。那一夜,你的泪水浸湿了我的小脸。我不谙世事,兀自睡得香甜,全然不知,我们已经一起踏上了一条无常的命运之舟,从此苦海沉浮,茫然四顾,唯有彼此可以相依。
家境颇好的父亲几代单传,他们逼你扔掉我,你不肯,拼死保护。原本就不太同意你们婚事的祖父祖母和家人一起发难,他们要你要么选择婚姻,要么选择孩子。而你,哪个都不舍,两个都是你的半条命。许是不忍,许是尚有一丝温情,父亲说了话,大小是条命,既然投奔我们来了,就留下吧。你喜极而泣,抱住年轻的父亲,苏,欠你的情我下半生来还。父亲扭过脸,还是再生个儿子最为当紧。
出了满月,你就抱着我四处求医,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你抱着我流尽了几乎一生的泪,哭过之后,还是不信,将来花儿一样女儿会是个瘸子,甚或一生都不会走路。最后,是一位老中医指点迷津,建议针灸、按摩试试,或许有效。你像着了魔,工作之外的所有时间都用来带我去看医生,所有的钱除了仅够维持家用的都用来为我看病,甚至不惜四处求借。父亲不止一次在饭桌上摔碗,嫌伙食太差。你就做两份,一份好一些的给我和父亲,一份差的自己吃。
直到三岁我还不会走路,站起来就摔跤。而你,或许是太劳累,太焦虑,迟迟怀不上孩子,父亲及家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那个黄昏,你带我从中医院出来,无意间看见父亲正和一女子亲亲热热地走过。回家,你问起,父亲竟朝你发了脾气,把你推到在床边。我哭着爬过去,拿手中的玩具打他:不许你欺负妈妈,你个坏蛋……父亲将我推到一边,甩手而去。你抱起我哭:妮妮,爸爸不要咱们了,怎么办?我不要坏爸爸,我只要妈妈。我哭喊道。
当然,那时我并不记事,这些都是长大后听你说起的。你说,正是我当时的表现给了你勇气,在父亲提出分手时,没有半点犹豫。你说,一个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爱的男人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三
我五岁那年,你们正式分手,除了两间空荡荡的平房,和被父亲一家称作小累赘的我,你一无所有。你抱我在怀里,妮妮,以后只有咱们母女俩相依为命了。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我问你爸爸去哪,你说他要去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我拍着手欢呼,好啊好啊,他再也不会凶妈妈和妮妮了。你的泪一滴滴落在我脸上。
你在商店上班,没有钱雇保姆,上班时就用绳子拦腰将我拴在桌子腿上,周围摆好水和食品,还有那些廉价的小玩具。自小我已经习惯了独处,不哭不闹,一个人静静地玩,许多时候就那样睡着在地上。那次,你回来,发现水杯里是黄澄澄的液体,我骄傲地告诉你,我喝完水然后把尿撒在了里面,因为那样妈妈就不用擦地板了。你笑出了眼泪,抱住我使劲亲,妈妈真是不称职,怎么忘了给妮妮拿便盆。
你打听到一个盲人按摩师技术很好,就带我去。你买了一辆二手小三轮车,每天天不亮就把我喊起来,从城市的北区骑四十多分钟赶到南区的诊所,往往出家门后不久,我就又睡着了。而回来时,街上依然行人寥寥。你匆匆安顿好我,再赶去上班。晚上,回来还要教我读书写字。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风雨无阻。你感动了按摩师,为我们减免了不少按摩费。
许是我们感动了上苍,在我七岁那年,居然能站稳了,而且迈出了平生第一步。你喜极而泣,抱住我说,妮妮,妈妈一定要你跟别的孩子一样,我就不信了。”我就不信了”是你的口头禅,就是因为你不信,我这个被判定无法站立行走的孩子,才有了人生的新开端。
九岁,我已经能蹒跚行走,你将我送进学校。你说,妮妮,只有读书能实现你所有的梦想。我永远记住了这句话。可是,我手足并用才能爬上二楼的教室,面对同学们的嘲笑,我闹着不肯去上学。你火了,平生第一次打了我,然后带我到附近的居民楼,逼我去爬。那段时间,一到星期天,一个手足并用的小女孩就会出现在楼梯上,奋力地向上爬啊爬……
(作者:羊白)
那年我在离家三十多里的县城读初中。六月的黄昏,我在学校的操场上读书,听见别班的几个女生在叽叽喳喳地说着”父亲节”的话题,这样的洋节日,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新鲜又好奇,想着父亲含辛茹苦养育我不容易,想到明天反正是星期天,何不回一趟家,给父亲买个礼物,向他表达一下我这个做儿子的感激之情和诚挚的祝福呢?
回到宿舍,路近的同学都回家了,空荡荡的,突又想起父亲,想起他骨节粗大的手,不苟言笑的面容,以及每次我走时他站在巷口看我的眼神……想着想着,心里激动起来。我来到校外的夜市,寻思着给父亲买个什么礼物?看来看去,都没有合适的。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没有钱。家里供我读书已很拮据,我的生活费都是父母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哪有多余钱?再说了,买贵了,父亲必定会责怪。最终,我花一元钱给父亲买了双帆布手套。由于长年累月地操劳,父亲的手不但粗糙,已严重变形,就像是耙子,有双手套护着,终归会好一些吧。
第二天一早,我出发了,因为买手套化去了一元钱,我舍不得坐班车,徒步走小路。六月的早晨清新又明媚,一路上我都在心里想着我们家的那个院子,想着父亲、母亲、以及几个弟妹。那个院子虽然穷,乱,捉襟见肘,但当我想着的时候,心里满是温暖。想到父母亲对我寄予的希望,我在心里悄悄告诉自己,一定得努力,考上中专,给父母争光。
八点钟左右,我终于到家了。父亲正在收拾农具,他吃惊地看着我,问我怎么回来了?有什么事吗?我说没事),就是回来看看。看我说的轻描淡写,父亲突然发怒了,说没什么事跑回来干嘛?中考在即,不好好复习,跑来跑去不浪费时间?
兜头受到父亲一通没来由的教训,我的心情顿时暗淡下来,如同鞋底的泥,有说不出的沉重,还伴随着不被理解的屈辱。我更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个只会花钱没有多大出息的孩子。路上我在脑海里上演的那些温情的场面,顿时烟消云散。最终我什么也没解释,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无限懊恼地躺在床上,突然之间我意识到”父亲节”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情,即便我给父亲买了礼物,和父亲近在咫尺,却又如何?对于长期含蓄惯了不善言谈的父亲,我的”父亲节”在他看来是多么可笑,华而不实,因此我已没有勇气把手套送给父亲,相反,我为自己感到羞愧!
之后父亲看见了我包里的手套,开始唠叨个没完,问我买手套干嘛?化了多钱?庄稼人不需要这玩意。哪有戴手套干活的?真是的,我看你是忘了自己是谁了!
父亲嫌我糟蹋钱,批评我忘本,没有干活的样子。我窝着一肚子的气,没有吃饭,扭头就去了母亲干活的坡地。
过了一会,父亲来了,他给我带来两张鸡蛋饼,让我吃饱了再干。然后,父亲从裤兜里掏出那双帆布手套,让我戴上,免得把手磨出泡。我没理父亲,也不接手套。父亲看我生气了,讨好地说,买已经买了,买了就戴上吧!
我赌气说,谁说手套是买给我自己的?我有那么金贵吗?
母亲看出我和父亲在较劲,劝解说,那这就奇怪了?儿呀,既然你不是买给自己的,谁又能用得着呢?
我把手套扔给父亲,继续赌气说,反正我不戴,你不戴扔了就是了。
父亲愣了一下,没再看我,而是盯着脚下的土坷垃,一个劲喃喃地说:哦,原来是给我买的,这又何必呢,等你出息的那一天,给我买东西也不迟呀!
顷刻之间,我的泪水夺眶而出。第二天父亲送我去学校时,我依然没有说出那双手套的来路,更没敢告诉父亲天底下有一个特殊的节日,叫”父亲节”。我心里想的是,什么时候我才有出息?才可以大大方方地孝敬父亲呢?
现在我出息了,父亲却义无反顾地离去了!那双一元钱的帆布手套,从此成了我送给父亲的唯一礼物。现在想起,已全然不是寒酸和羞涩,而是庆幸。庆幸在我年少之时,也曾偷偷地为父亲过过一次”父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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