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社区|私密情感:初恋成伤,纠结难忘……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焚心似火/只为照你上路。穿越极地的光/抵不过似水流年的惆怅。路漫漫/挣不脱思念的情网。风乍起/已是满城桂花香。
虽说真爱能让折翅的天使重生,而胸怀和见识更能让天使飞翔得更高。
正是情窦初开,青春绽放的季节。
她叫菊桑,是一个矮矮胖胖沉默寡言的丫头。
她与他在同一个班级读书,并且,他从她那羞怯的小鹿般的眼神中看出她是喜欢自己的。然而,装作未知,并不说破。
是的,她确是非常非常的喜欢他,1。80的个子,一张干净的脸,迷人的笑容再加上风趣的笑谈,都足以让她倾心,更重要的,他有着神奇的数学天赋,有时那个数学教师难以解答的问题,他竟然可以思路清晰并条理清楚的说出简解法,这在她看来既神秘又充满着无尽吸引力的。
而她,却是个脑袋里充满着各式各样幻想的女孩,内心善良但极其自卑。
她个子不到一米六,却对别人有一米六一;
体重早已超过55公斤,却告诉别人至多有50公斤。
这种谎言说的多了,甚至连她自己也开始相信自己是窈窕淑女,等着君子好逑了。
然而,没有。至少,他没有对自己表达任何有意思的讯息。
班上一些胆子大些的女生都开始和男朋友“老公老婆”的叫着,她却依然守候着他,就那样,安静地,淡淡的喜欢着他。
那已经是秋天了。午后的课间,她拿了一本语文书去操场上朗诵。她就是喜欢语文,确切的说她喜欢写字,她把很多在现实中不敢说的不敢爱的不敢做的统统写在那本带着锁的日记里,当然包括对他的。
正朗诵得酣畅淋漓时,一记足球砸在了她的太阳穴上,她努力的保持着平衡,但依然没站稳,以最难看的四仰八叉的姿势倒在了地上,意识有些模糊。
恍惚间,她看到好像是他背起自己进了校医室,并且语气急急的跟校医说着什么。再后来,她就觉得眼皮好重,渐渐睡去了。
醒来的时刻,她缓缓的睁开眼睛,看到坐在自己床前的就是他,不敢相信!再眨眨眼,是的,就是他!意外的惊喜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麻酥酥的,醉了一般。随即,她为自己这种感觉感到羞耻,脸烧了,耳朵也开始跟着烧了。
他看到她醒了,脸上的表情先是捉摸不定,随后脸又变得通红。
他有些疑惑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有点烧啊?我去找校医给你量量体温吧?
她急急地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一时有点不舒服,不碍事的,你别多心!
他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好笑,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丝不知道是嘲笑还是其他意味的笑容。
在她看来,这个笑容就是他对自己友好的表示:天哪!他该不会也喜欢我吧?还是不要喜欢好了,他那么优秀,我怎么配得上呢?
这一刻,她想起了张爱玲的那句名言:遇见你我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但我的心是欢喜的。并且在那里开出一朵花来。她想她大概就是那朵正在开放的花吧。
正胡乱思忖间,他又开口了:昨天的事真的对不起,让你受惊了,我不是故意的,都怨自己技术不好,连累了你。
顿了顿,他拿出一个食品袋说:这是我去早点铺买的早点,你喜欢吃吗?
牛奶和烧饼——
她忙不迭的点点头:喜欢!当然喜欢!我每天早上吃的都是这个。
事实上,她对牛奶不是很感冒,对烧饼就更是讨厌,那股浓烈的大葱的味道是会让她彻底反胃的。
但是,她依然开心的吃掉这顿在以前看来绝对难以下咽的早餐,她认为这是他对自己仅有的体贴,不接受难道还要抛弃吗?她是绝不会允许自己做出任何讨厌他的行为的。
看到她吃的津津有味,他起身告辞:今天还有很重要的数学课,我先去上课了,你好好休息,完了我给你讲一下讲义。
她再一次感觉到幸福满满,这是多么让人沉醉的早晨啊!
他走了,她还兀自躺在校医室那简陋的床上,做起了迤逦的梦。
因为她的受伤,他们的接触慢慢多了起来。他帮她补数学,她帮他补语文,慢慢的,慢慢的,她开始试着进入他的视线。
青春期的躁动是最瞒不过旁人的眼光的。班内流言四起,都在说他和她好上了,而且是学习互补型的情侣,真让人羡慕。
她喜欢大家这样的误会,这样的误会让她满心欢喜。
而他,内心充满了厌恶:她又矮又胖的身材,脸上还时不时露出傻里吧唧的笑容,有时候真叫人倒胃口,若不是自己语文太烂,怎么都不可能和她有任何瓜葛,谁让她是语文高手呢?作文几乎次次拿满分,那个语文老头读起她的文章更是赞不绝口,没办法。
这时,他想起了他那漂亮的初恋女朋友:那才叫一个美丽!身高一米七,体重也就40多公斤,模特的身材加上一张略显成熟的脸,太完美了!但最终,还是因为异地求学而没能将这段美好的往事继续。
转而,他又开始想着:班上那个号称年级十大美女之一的芯也不错,身材长得亭亭玉立,那是公认的美不说,学习成绩又好,能找她当女朋友也是不错的选择呢!
唉。他失落的叹了一口气。被敏感的她捕捉到了,轻轻的问了一句:怎么了?有心事?
他给一个她苦笑:没事,我就是有心事也不能说出来烦你啊!她又是欣喜:他是这么的体贴,连烦恼都自己扛着,不让自己担心,真的是内外兼修的好男孩啊!
她想着想着,忽的,就将心里默念了千万遍的一句话冲口而出:我可以喜欢你吗?
他听了吓了一跳:什么?她被自己的鲁莽吓到了,赶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他不再看她,口中继续背着枯燥无味的古文,但内心却翻腾了起来:跟她做情侣?要不要笑死人?走在一起也太不搭调了!不行,不行!
她的内心也是纠结着责怪自己:怎么可以那么没脸面跟男孩子说这个?自己喜欢他的心思,如果被他知道了岂不是要丢死人了?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太不矜持了!
事情并非像她想的那样可以一成不变的一路顺利的走下去,就像是电影里演的那样,那次联考给她带来了一个无法预测的巨变,让她的人生彻底转弯。
那次,他考得很不错,语文尤其进步的快,几乎要超过芯了。因此,他自信满满的去找芯表白,却被芯拒绝了。
芯还说了他最不想听的话:你不是和桑儿在一起吗?怎么还来找我?你这样的三心二意,桑儿会伤心的,你知道吗?随后,芯甩下一句:别再来烦我,好好待桑儿。
他生气,他绝望,他转念一想:都是因为她!都是她害的!我要去找她说清楚,我们根本不是什么男女朋友!
他愤怒的,气急败坏的走到她的桌子边上,一言不发,拉起她朝操场走去。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懵了,心思转了很多圈,却始终没有想到他究竟是怎么了。
他几乎是咆哮着对她说:你以后不要再来给我讲题了,我不需要你了,我们的交易到此结束。你以为你用那点破语文水平就可以笼络我吗?休想!你先看看你的长相:水桶体型,大盘脸,头发还那么的一根根竖起来,像个男生,谁会喜欢你?别做梦了!我只会喜欢像我初恋女朋友那样的女孩子,漂亮高挑,又或者像芯那样才貌双全的校花!你一样都不占,还想着和我一起?别做梦了!从此以后,别再来烦我,我讨厌你!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没有停顿,没有犹豫,只有愤怒和激烈。
她听呆了,也惊呆了,一连两个“别做梦”像炮弹一样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痛到麻木。
他说完话就像甩掉包袱一样,迈着大步走了。留下她一个人,杵在冬天无情的风里,泪流满面,竟不知是该伤心还是该解脱。
她只是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晚自习也没去上。她不敢放纵自己坐下,她怕坐下以后就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脸上的泪也不知何时被风吹干了,有的地方还结了冰块。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这一切,去死吗?她甚至这样想着。
后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也不知是怎样睡着的,也不知梦里她又哭了多久,很多不知道……
她没有心情再应付高考了,她只想睡觉,因为睡着了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的忧伤。
她休学了,没有参加高考。
他考上了,是省内的一所普通高校,也去读了。
关于他的讯息,都是一些关心她的人跟她说起的。她总是对这些人报以微笑,并且说谢谢。
但这些讯息,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悲哀过后,她废寝忘食的重新走过高三那段路程:每天五点钟就起床开始背古文和英语,中午从不休息,晚上更是几乎次次都躺在台灯下睡觉。父母劝她不必如此搏命,随便考个什么大学就好了,她只报以微笑,继续苦读。
等到发榜,她的名字排第三:北京大学。很多人都为这个结局而感到惊喜,更多的是感到意外。因为,学校的老师甚至没有注意到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她太过于安静和沉默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从他对她咆哮那篇话开始。
她要告诉他,她不是一个仅仅可以利用的小丑角色,她是有才华的,她也不再是他眼里的水桶女孩,她也变得亭亭玉立了:一米六三的个子和45公斤的体重,那是备战高考给压的。但总归,还是符合了他眼里的标准。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并不知道,她也不想让他知道。
上大学,拿奖学金,谈恋爱,她走的大学之路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毕业后,与大学恋人结婚,买房,买车,奔小康生活,相夫教子,她过着平淡的安静的幸福生活。
在平淡安静的生活过程中,她依然会在深夜睡不着觉的时候想起他,想起自己曾经是多么的喜欢他,想的时候依旧是甜蜜参杂着苦涩,她会捶打着告诫自己:不该有这些想念。
但是,回忆仍是一个坚忍不拔的丝藤,缠绕在她的心间,不肯离去。
偶然一次,她回乡探望父母,遇见他。
大热天,他穿着一件很破旧的夹克衫,磨得没颜色的牛仔裤,面容憔悴,胡子也没刮,头发散乱着像是几年没洗过的样子,颓废的蹲在超级百货的门口,与街景极不协调。如果不是同行的高中同学捅了捅她告诉那个人就是他的话,她是决计不会认出他的。
此时的她,已是一个知名的青年作家,文章的频频发表,数不清的文学巡讲,参观不完的实地写生,以及应付不完的文学笔会。
这一刻,穿着紫色长裙的她变得成熟了,高贵了,更加出落了,没人会认出她就是当年那个矮矮胖胖沉默寡言的丫头。
她缓步走向他,像当年似的,小心的轻轻的问了一句:你是杰吗?你还认得我吗?
他茫然的抬起头,傻呵呵的笑着:嗯,是呀!你是仙女吧?你知道我老婆去哪里了吗?她不回家了,我好想她!说完竟像个小孩子一样,兀自哭了起来。她被这一连串的问话和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同学走了过来,拉起她,匆匆的走开。
咖啡厅,她听同学讲起他的遭遇。
大学时代,他又追回了初中女朋友,而且痴情无比,对那女的极其宠爱。但那个女的似乎对他没什么感情,如流水般花他的钱,还动辄就发脾气打骂他,可他,竟然都可以容忍。毕业后,那女的说只要他肯给她家里拿出一百万,她就跟他结婚。你也知道,这并不难,他家开酒店,有的是钱。给了钱,这女的就嫁过来了,但是整天跟他闹得鸡飞狗跳,家无安宁。
那女的嫌他没出息,只会做家务来讨好她;嫌他没本事,只会靠老子生活。他也觉得这么窝囊也不好,也是被老婆骂心虚了,便去外地创业,结果,你想,像他那样被老婆损成是老实巴交没有任何闯劲的人怎么可能创业成功呢?欠了一屁股债,还是他老子还的。这期间,他老婆找了一个相好的跟着人家私奔了。他无法承受这么大的打击,疯了。
她听着他的遭遇,像是看着《当代故事》一样,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实。但,这一切又是从同学嘴里讲出来的,那确是,确是真的了。
逛街此刻也变得无味了,匆匆结帐,回到母亲家里,夫君正在沙发上笑盈盈的看着她归来:累了吧?玩得开心吗?她勉强的笑笑:还好啦!
回卧室,夫君跟着进来,轻搂着她: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这样的无精打采?
她说:没什么。稍停了停,抬头问了一句:你觉得我有才吗?漂亮吗?
丈夫被她问得一愣一愣的,继而哈哈大笑:你是知名作家,货真价实的才女啊!说你没才,给鬼听,鬼都不信!你当然是极漂亮的呀,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哥们儿嫉妒我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呢?
听着丈夫这样的肯定和赞扬自己,她的心突然又回了位。
是啊,当爱已成伤,一切都不需要再留恋再回忆了。或许,你不断回忆的念念不忘的美好早已经被时间无情的彻底的打碎,面目全非,无从辨认。
那么,就让它永远的,永远的,随风飘散吧……
掌心里纵横着诗行,血脉里涌动着不息的向往,人与人都一样,淡定、真实、善良是人生唯一的方向。
在一中的校园里,你可以看到一个长发飘飘、身材修长的女学生,作为从小被娇惯的女孩,作为一中的“校花”,她快乐得如一只刚会飞的小鸟,她骄傲得如一只五彩的凤凰。但谁会想到,这单纯的快乐和骄傲却在读高三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年,她爱上了自己的语文老师。
那年她十八岁。她就是我。
在一中的校园里,你还可以看到一个瘦高的身影,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他连续两年获地区教坛新星冠军;他带的语文在连续几年考试中名列同类学校榜首;他还是一位颇有名气的自由撰稿人,小说、诗歌、散文频见报端。特让学生着迷的是,他那极富魅力的普通话。那声音仿佛一股磁力,渗入到你的心肺,挠着你的痒痒。我分外爱听爱看他朗读议论文或新闻稿,面色庄重、目光如炬,每字每句仿佛都立了起来,颇有中央电视台“冷面罗京”的风采。
那年他二十五岁,他就是林森。
一二年级的时候,我就很崇拜林老师,上了三年级,做了林老师的学生,我竟然把这种崇拜繁衍成对他狂热的爱。我喜欢上语文课,每天都急切盼望着他那飘逸身影的出现,如果哪天没有语文课,我就感觉缺少了什么,心里没着没落的。
我发觉自己无药可救地爱上林老师,是他去地区当普通话大赛评委的那几天。林老师走了,惆怅和失落一下子将我罩住,我的心仿佛也被他带走。我迷迷糊糊地跟同学们走进教室,却不知道老师讲的是什么。我脑子里全是林老师的影子,一会儿计算林老师到了什么地方,一会儿猜测他正做些什么,一会儿又担心他会不会出事,就这么痴痴迷迷地想,连老师叫我起来回答问题都浑然不知。
以后的几天几夜,我茶饭不思,仿佛大病一场。
林老师回来前的那个晚上,我悄悄踱到教学楼后面,痛苦地思索了一夜。我知道这场“师生恋”将要面临怎样的阻力,我甚至预感到结果可能是悲剧的,我推导了一个一个可怕的结果,一遍一遍告诫自己必须中断这份情感。但最终,所有决心和偶尔出现的理智都在疯狂的情感面前轰然倒塌。爱他,用生命去爱,用青春去爱!对,唱一出当代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演一部中国版罗密欧与朱丽叶!当东方的曙光将朝霞染得微红时,一个坚决而大胆的决定也在我心头酿成:向林老师表达我的爱,就在下次见到他的那一刻。
那天晚自习,我没到班里去,我向班长谎称我病了。我知道林老师一定会来寝室看我的。果然,上课半个多小时后,脸上有几分倦意的林老师出现在我面前。他用关切的目光望着我,我莫名其妙抽泣起来,这让林老师不知所措。几分钟后,我突然站起身,低着头塞给他一封信,然后快速跑出了寝室。
那是一封浸满一位浪漫少女自尊、勇敢、狂热和莫名泪水的情书。
当天晚上,我好像真的病了,折腾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我做了很多离奇古怪的梦,一会儿梦见林老师抖着我的情书讥讽着我,骂我小小年纪不知道害臊,一会儿又梦见林老师拉着我的手,望着我深情款款地说:“我爱你。”……
第二天的第一节课就是语文课。我坐在座位上,怀里像揣了个小兔子。我羞涩地等待着林老师爱的回应,我想,哪怕是他一个多情的眼神,我就会义无反顾地将自己全部身心在浪漫之火中烧成灰烬。
然而,那天走进教室的林老师一反常态、形象逆天!讲台上的林老师是一个陌生的邋遢汉子,皱巴巴的西服与紫红色的球衣配在一起,像锯条拉在瓦片上那么别扭,脚上是一双脏兮兮的白球鞋。
班里出奇的安静,几十双眼睛惊奇地瞪着林老师。
“俺们今天来上十八课。”林老师用方言开了腔。
笑声哄然而起,像是要掀掉屋顶。土得掉渣的“俺们”,从林老师的口中出来显得那么不协调。在我心目中,陈老师王老师李老师随便哪位老师都可以这么说,但林老师不可以,林老师,他才华横溢,他风度翩翩,他是骑士,是君子,他头发一丝不乱,目光炯炯,他是学者,是作家呀!窝囊和鄙俗怎么能属于他?
“笑什么家伙?有什么家伙值得笑的。”土语方言又起,“其实真正的林森就是这样的。”此言一出,班里笑声更响亮了。
林老师等大家稍微安静一些,接着往下说:“你们看到的林老师是讲台上的林老师,他被一团圣洁的光环罩着,为了与圣洁相匹配,他必须精心地包装自己,那个林老师是美化了的林森,而现在的林老师才是真正的林森呀!生活中的我常趿拉着拖鞋,蓬着头垢着面到处闲逛。我的嘴巴吞吐的不仅是知识,更多的是叼着烟卷,灌着烈酒,有时还粗话连天……”林老师的方言不知不觉又变回到抑扬顿挫的普通话,他加大音量问:“这样的人是骑士吗?是君子吗?生活就是生活,它不仅仅是朗诵啊!”林老师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瞄了我一眼,我分明看出,那眼神里有善意的提醒,谆谆的期望,还有几丝歉意……
除了我,谁也不知道林老师为什么在那堂课上自毁形象。在被惊讶和笑声充溢着的课堂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校花”垂下了头,泪水滑过她通红的脸颊。从那节课后,十八岁的我痛苦而坚决地冷却了爱情之火,而且,我保留了自尊,除了林老师,没有人知道我曾经的疯狂行为……
一年后,我顺利地考入师范院校。三年级的时候,我听到林老师结婚的消息。新娘是一个粮站的职工。
一年前的某个黄昏,我碰巧遇到了林老师。当时他正被妻子拉着,漫步于似锦繁花处。他并没有蓬头垢面地趿拉着拖鞋,他依旧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只是,林老师和妻子轻声说笑时,从他口里讲出来的确确实实不是朗诵式的普通话。
一
哥哥上初中那年,学校搞十周年校庆,举办了一次马拉松长跑比赛。比赛早已结束了,但对哥哥来说,比赛仿佛仍在进行,伴着他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如今,哥哥已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还对医生说:“我的生命像马拉松一样漫长,看不到尽头……”
哥哥比我大十岁,哥哥学校搞校庆时,我还没有进小学的大门。当我长大了,上了大学,并在大学里谈了恋爱的时候,我的眼前云开日出,让我一下子就看到了爱情。爱情像阳光,爱情像雨露,爱情像面包。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哥哥是为了校庆才参加马拉松比赛的,笑哥哥幼稚,可笑,爱校,爱出风头,其实不是,哥哥是为心仪的女同学才参加比赛的。
当我自以为懂得爱情的时候,曾问过哥哥,有没有心仪的女同学?她叫什么名字?
哥哥犹豫一下,仿佛不好意思说出口,但还是说了——“她叫荣妍。”哥哥说起荣妍的名字时,眼睛一亮,闪现出朝霞般动人的光芒。
荣妍和哥哥同桌。在女同学里,荣妍的成绩最好,每次考试的总分都比哥哥多出几分,特别是语文成绩,每次都超过哥哥。哥哥不服,扬言下次作文要超过荣妍,但下次老师评卷时,教语文的郭老师仍把荣妍的作文作为范文。哥哥仍不服,在心里说:“好男不和女斗。”
说是这样说,哥哥并没有放弃和荣妍比拼的念头,数学比不过就比化学,语文比不过就比体育。我知道体育是哥哥的长项,扔铁饼,掷铅球,游泳,长跑,哥哥的成绩都名列前茅,每次学校开运动会,哥哥总能拿到名次。家里堂屋的东墙上,贴满了哥哥的奖状,红红绿绿的,让我看了直咂嘴,心想:做人要做哥哥这样的人,为家争光,为班级争光,为学校争光。
哥哥的体育成绩,荣妍也是十分钦佩的。荣妍在和女同学一起扔铁饼时,说:“如果把我编进男子组,会扔得更远,说不定能超过保贵(刘保贵是我的哥哥,荣妍叫他保贵)呢!”女同学听了就笑,说:“想进男子组?去呀!说不定刘保贵正等着你呢!”
后来,哥哥知道了这事,不知为什么,哥哥就用粉笔在课桌上画了条楚河。荣妍看了就笑,就故意在楚河岸边制造摩擦。听哥哥说,那条楚河时宽时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笔直,时而像蚯蚓似的弯曲,最后的走向宛如黄河,九曲十八弯,弯进了哥哥和荣妍的心里。有一次,郭老师让同学们以身边的趣事为题写一篇作文,荣妍就写了篇《楚河的变迁》,被郭老师批了85分(这是郭老师批改作文的最高分),郭老师在班上朗读这篇作文的时候,同学们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荣妍把楚河边的故事写得又有趣又生动,特别是描写哥哥心里活动的文字,写哥哥画楚河的动作,动机,非常逼真。哥哥说:“真不知荣妍是怎么想到的,简直和自己想的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哥哥画的那条楚河,当初也许只是象征性地表示“男女授受不亲”的一点意思,不料被荣妍看穿,反倒成了欲盖弥彰的举动了。在郭老师读了荣妍的作文之后,哥哥对画楚河的举动后悔不已,几次表示要把桌子中间的楚河擦去,但荣妍不许,坚持要留作纪念。
“有什么好纪念的?”哥哥问。
“看到它我就想到了你!”荣妍说。
学校校庆,将举办一次马拉松长跑比赛。哥哥报名参加比赛,他对荣妍说:“如果我在马拉松比赛上拿到名次,就把这条楚河擦去吧。如要纪念,就纪念这次马拉松比赛吧。”
“好!一言为定!”荣妍笑了,两个小酒窝笑得又深又圆,灌满了春风。
二
原计划的比赛路线是在徐淮公路上,但为了安全,最后决定比赛就在县体育场举行。
比赛那天,天空蔚蓝,几抹白云在天边漫游,几只飞鸟越飞越淡。发令枪响过之后,架在体育场东北角那棵老槐树上的高音喇叭,就开始播放激昂雄壮的运动员进行曲。声音时高时低,还有点跑调,但不多久就恢复了常态。跑道外边站满了观众,观众大都是学校的师生,师生外边是附近的群众。观礼台上有迎风招展的红旗,有满头白发、脸如贝字的老校长,还有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郭老师带着他的得意门生站在观众席的前排。早在上个星期五他就给学生出好了作文题:《记一次马拉松比赛》。此刻,荣妍就站在他的左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运动员,主要是盯着我的哥哥。
在此之前,也就是上一学期,我哥哥参加过8000米长跑比赛,并在比赛中夺得冠军。但我哥哥从没参加过马拉松长跑比赛,连听都没有听过什么叫马拉松长跑。马拉松长跑的全程是42公里零195米,这是个什么概念,哥哥也模糊不清,他只知道跑,跑,总会跑到终点。
开始几圈,大家跑得都很轻松,就像跑着玩似的。哥哥在心里笑道:比赛前一刻,荣妍把他送到起跑线上,悲壮得如同送他去前线,眼里尽是担忧,甚至还说,“在参加比赛的运动员中,你是年龄最小的一个,现在退出比赛还来得及,实在不行了,中途也可停下来的。反正,我从你报名的时候起,就同意把楚河擦去啦。”“你这是激将法吧!你笑话谁呢?年龄小怎么啦?年龄小也照拿第一!”想到这些,哥哥不由地把目光向东南方望去,荣妍就站在东南角观众席的前排,手里还拿着个小本子,仿佛记者似的。
跑到荣妍跟前时,哥哥却把目光从荣妍身上移开,瞟着高高的蓝天。天上有一只飞鸟像直升机似的停在空中,有几片白云像手绢似的把蓝天擦得一尘不染。
哥哥看见风吹动观礼台上的红旗,看到风吹动老校长的白发,看到风吹动自己额上的黑发,黑发像欲落不落的叶片上下摇摆,像燕尾一样合拢又分开。哥哥还看到了自己前后挥动的手臂,赤裸的手臂;看到自己左右闪现的膝头,被汗水打湿的膝头。
哥哥看见跑道边站立着的观众,听见观众清脆的掌声,他甚至在一阵一阵的掌声中,听见了荣妍的掌声,荣妍的掌声和大家一样脆响,但在哥哥听来仿佛与众不同。哥哥听到前前后后向他逼近的脚步声,前边的仿佛在不停地召唤,后边的仿佛在不停地追赶。哥哥微微地闻到了柳叶的清香,闻到了洋槐花甜甜的气味。哥哥知道这香甜的气味从观众后边溢来,从体育场正南的汪塘边溢来,从汪塘边的垂柳和槐树上溢来。闻到这香甜的气味,哥哥的面孔也就挂着香甜的微笑了。
一圈,一圈,又一圈(每个运动员跑的圈数都有专门裁判计数),渐渐地,渐渐地,哥哥再听不到什么杂音,再闻不到什么气味。体育场像秋水一般单纯,运动员进行曲的节奏和音律,已被心脏隆隆的搏动所替代,呼吸仿佛扩大了十几倍、几十倍。这单纯而雄浑的声音,这生命的脉息,是哥哥的,也是跑在哥哥前面的人的,也是跑在哥哥后边的人的。
十圈,二十圈,三十圈,哥哥跑到五十圈时,他看到跑道变成了发光的路,路面上还镀了一层亮色,像清水一样闪亮,像白银一样闪亮,像一面闪亮的墙壁树立起来。哥哥感到他的胸腔,他的腿脚受到了迎面而来的冲压,仿佛有面墙壁向他倒压下来。
哥哥的胸骨一张一收地在喘息,哥哥的双手像器具似的,轮番地向前刨,向前抓,向前砍杀,仿佛要刨出什么,仿佛要抓住什么,仿佛要砍杀什么。哥哥的每一个血球,都向前滚滚地飞驰,仿佛冒着火焰飞驰。这时,哥哥第一次感觉到空气是透明的实体,是一层层网,是一道道墙,是一道道炽热的火墙。
哥哥一步一步地穿透了沉重的空气,把直立的、闪光的跑道踏倒在脚下。
跑到八十圈时,哥哥胜出。哥哥开始领先,领先一圈,领先两圈。体育场上,二十多个运动员几乎均匀地分布在跑道上,如果你不是裁判,如果你记不清每人跑过的圈数,你将分不出谁在领先,分不出谁跑第一。那些刚进体育场的观众,只知道鼓掌,只知道不停地喊着“加油!加油!”
哥哥看到东南角的荣妍嘴在动,手在拍(她手中的采访本不知放到哪里去了),但听不到她的声音,听不到她的掌声,只能看到她的笑容。这笑容如兴奋剂一般,让哥哥兴奋,兴奋得手脚都在弹射,兴奋得肌腱和骨骼都在隆隆作响,兴奋得浑身都是力量。
哥哥跑到一百圈时,站在跑道外边的荣妍和哥哥一同跑了起来。她边跑边告诉哥哥:“一百圈啦!一百圈啦!”哥哥在心里计算着,再跑十圈就是终点。
跑着跑着,跑道外边的荣妍就像脱轨似的跑不见了。“她到哪里去了?”哥哥想,“荣妍一定在终点等着他!”哥哥这么一想,就把终点想成了一块巨大的磁铁,把自己想成了一粒铁。是的,哥哥的骨骼里有铁质,哥哥的肺叶里有铁质,哥哥的血脉里有铁质,哥哥奋不顾身地向终点跑去。
在哥哥的想象里,终点是心头流淌的楚河,终点是前方升起的地平线,终点是雪白的斑纹,终点是绚丽的彩带,终点是激情的拥抱,他将和终点,和荣妍(只能是她,不会不是她,谁也替代不了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哥哥想到终点时,荣妍也想到了终点。荣妍想,到了终点,不仅要有拥抱,还要有犒劳。想到这里,她就返回了教室,在教室,在她和哥哥同桌的抽屉里,有一个烟台苹果,那是荣妍给哥哥准备的。那时候,苹果还是个稀罕物,好多同学见都没有见过,见过的同学一年也吃不到一个。这个苹果是荣妍从家里带进教室的,一直放在课桌抽屉的拐角,她每天都要偷偷地摸上几回,但始终没舍得拿出来吃。她要把这个苹果留给哥哥。
荣妍拿到苹果,转身就向体育场跑去。跑到垂柳下汪塘边时,荣妍停住了脚步,她要把苹果拿到汪塘里洗一洗(苹果上染了一滴墨水),可苹果刚一出手,就咕噜噜的滚落水底去了。荣妍忙用手去捞,不料脚下一滑,荣妍身子一歪,就滑进了水里。荣妍不会水,她在水里挣扎没人看见,她在水里呼救没人听到,她的呼救声,被高音喇叭播出的运动员进行曲给淹没了……
在哥哥跑到一百一十圈时,跑道边的观众,体育场上的观众,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全都拥到了终点。终点仿佛成了最有磁力的一个圆心,一个被跑道切开的圆心,周边围满了黑压压的人。
哥哥箭一般地射向终点。终点,老师和同学都在拥抱哥哥,但哥哥挣脱了他们的拥抱,又向前冲出三十多米。当医生赶到哥哥跟前时,哥哥的双臂仍在不停地摆动,汗水已在哥哥的脚下聚成了一个明亮的小湖。
老槐树上的高音喇叭,因激动而声音颤抖,颤抖地播出了哥哥的成绩:“全程4小时零3分!”这个成绩,比当时国家三级运动员的标准还少2分钟。但当时,哥哥的耳朵里一片空白,哥哥什么都没有听到,哥哥只是在心里直问:“荣——妍——哪——里——去——了——?”
三
马拉松比赛那天,荣妍被水淹死了。
哥哥跑完了马拉松全程,累脱气了,病了。
四
比赛结束后,哥哥累倒了,汗水把衣服湿透了,把被子湿透了。因体力透支过度,哥哥患上了心脏早博病,体质一落千丈,随后又患上了肝硬化、肺气肿等多种疾病。
哥哥患病后,不再上学,也无力工作,他就常到剧场看戏。有一天,哥哥看了天津杂技团演出,其中有个节目叫《火箭飞人》,主演是个九岁的孩子,大眼睛,高鼻梁,深酒窝,长相很像荣妍,她动作优美、和谐又惊心动魄,哥哥被感动得泪流满面。哥哥告诫自己,要努力,不要浪费生命。从此,哥哥和书结上了“良缘”,把书称为“神师”和“良朋”,整日里“漫卷诗书喜若狂”。
读书,提高了哥哥的文化艺术修养,让哥哥视野开阔,心胸坦荡。他特别爱读哲学、美学方面的书,如《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列宁全集》,还有尼采、佛罗伊德、培根、荣格、叔本华、黑格尔、杜夫海纳、桑塔耶纳等人的著作。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哥哥多病复发,卧床不起。医院会诊后预言:最多只能坚持三年。这话,哥哥听到了,但他没怕,只是想:三年,还能看好多书啊!这时,哥哥正在看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让哥哥变得更加坚强,也更加乐观。
三年过去了,哥哥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如果说读书让哥哥视野开阔,心胸坦荡,那么创作就让哥哥有了成就感,感到生命充实,也让他找到了一种与荣妍接近的方式。有人问哥哥为什么这样爱读书,哥哥说:“要想把文章写得深一点、美一点,就要多读书,就要不断地深化自己,心中有,笔下才有。”
A·托尔斯泰说过,作家是和作品一道成长的。为了写作,哥哥每天天明即起,从不睡懒觉。在做早饭时,他的脑海里都在构思,在酝酿,哪怕是饭前半个小时,甚至是锅开后用火烧煮的15分钟时间里,他都用来写作。饭桌上,哥哥摆放着纸和笔,一旦来了灵感就奋笔疾书;医院里,哥哥把病床当书桌,病情一好转,他就趴在病床上写。哥哥的散文《护神》、小说《冠军梦》等作品,都是在病床上写出的。有位作家评价哥哥说,“他笔下的主人公,大多是小人物,正是他们的苦辣酸甜,他们的曲曲折折,他们的恩恩怨怨,他们的不幸命运,构成了他五彩的小说世界。他在文字中和他们交流时,一定是流着泪的,字里行间的激情盈盈欲滴。但他又是那样的冷静与悲壮,把那许多平凡且平淡的场景演绎得如此缠绵、激荡!他是蘸着自己的泪和血在写作啊!只要在写作,他全身的病仿佛都痊愈了,他心花怒放,他奋笔疾书,他纵情欢歌……”
五
“我的生命像马拉松一样漫长,看不到尽头……”哥哥在花甲之年,对医生这样说。
“哥哥的生命像马拉松一样漫长,看不到尽头……但是,哥哥一定要坚持跑下去啊,在生命的终点,荣妍在等着你呢!”我对哥哥说。哥哥眼睛一亮,再次闪现出朝霞般动人的光芒。
我知道,荣妍一直活在哥哥的心里,是一度萌芽的爱情,改变了哥哥的命运;是一度萌芽的爱情,在支撑哥哥的生命,在延缓哥哥的生命。我知道,多年前的那条楚河,仿佛将哥哥的生命一分为二,生命的一端,是有荣妍为他加油的赛场;生命的另一端,是另一场似乎与荣妍无关的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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