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社区|私密情感:母爱是一场得体的退出……
(作者:三秋树)
被换掉的门锁
我像往常一样,拎着从早市上淘来的新鲜蔬菜,满怀喜悦地朝儿子晓乐家走去。可是却没能打开家门,不是我钥匙拿错了,而是儿() 媳岩岩换了门锁。她说:”最近小区偷盗案特别多,所以……”那天,我像往常一样,给他们一家三口做了早餐,打扫了房间,将脏衣服都洗了,然而,他们没有给我新锁的钥匙。也许他们忘了吧。
晚上,晓乐来我家,将一把钥匙交到我手上,我本来提着的心就此放下,但他说了一句:”别让岩岩知道。”我知道事情不简单。
第二天,去了一趟超市,回来得有点晚,就赶忙去儿子家做饭,没想到,刚走到他们家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争执。
“你一定把新钥匙给你妈了。””谁没有拖延症,洗完澡,内衣扔在脏衣篮里,第二天早上一定被你妈给洗了。看着晒衣杆上的短裤和胸罩,我没有被帮忙的快乐,只有隐私被窥视的尴尬。””她就不能像别的大妈那样,跳跳广场舞,走走模特步,别像摄像头似的盯着咱们一家三口”……
没想到,我这个堪称”二十四孝”婆婆的付出,换来的却是这般声讨,最让我心塞的是,儿子晓乐从头到尾就一句话:”她是我妈,你让我怎么办?”
不管在职场还是家庭,我自认里里外外一把手,可到头来,在儿媳的眼里,我是一个如此不懂事的人。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回到家,我流着泪向老伴儿诉说自己的委屈:”我就差把心掏给他们了,居然落下这么多的差评。”老伴儿一边轻轻拍着我的背,一边说:”都是白眼狼,有机会,我跟他们说道说道。”
接下来都是老伴儿在说,”看看你的那些同事,近的游遍中国,远的都环球了。你从前多新潮的一个人,可是为了他们,就这么被别的老头老太太给落下了。想想,我都替你憋屈得慌……”老伴儿的一席话,句句都说在我心窝子上,难道我就不想出去走走?
说走就走,我连招呼都不打,拉着老伴儿就奔坝上草原去了。在牧民家里,亲眼目睹了羊妈妈产子的全过程,看着羊妈妈哺乳小羊的样子,曾几何时,我和儿子不也是如此亲昵吗。
“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一年四季都在迁徙,要是羊妈妈也像你那样,凡事舍不得放手,这小羊怎么活下来?再说,谁愿意嫁给一个精神上还没断奶的羊?”老伴儿一边看着羊群,一边感慨。很显然,这次出游,我是负气出走,他是有备而来。
“真正的母爱,是一场得体的退出。”说着,老伴儿掏出手机,让我看了一篇文章。它几乎一针见血地说:不愿意与成年子女分离的父母,与其说他们是爱孩子,不如说他想对孩子全面把控,这种控制给他们带来成就感和强大感,让他们对自己满意……
“我,是这样的妈妈吗?”我怒视老伴儿。
“属于可以挽救的那一类。”老伴儿微笑地看着我。
7天的草原行,我和老伴儿拍照留念,他教我发微信,教我如何晒照片,如何美图秀秀–同样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两口子,我和他的差距已经如此之大。坝上归来,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手机店,买了苹果6,卖掉了那来电如雷鸣的老人机。
难舍的”告别”
从手机店出来后,我给晓乐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晚上我想去他家一趟。晓乐很吃惊:”妈,您不是有钥匙吗,直接上来就得了呗。”我笑笑,没说什么。
吃过晚饭,我和老伴步行去晓乐家。到了他家门口,敲了敲门,是岩岩开的门。我向他们汇报了这7日的行踪,然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小两口说:”我准备重过晚年生活。这是我幸福晚年的第一个装备,你们难道就不打算赞助我一下吗。”
我晃动着手里的苹果6,微笑地看着他们。岩岩率先反应过来:”妈,您有没有支付宝,我现在就给您转3000。”于是,在他们的帮助下,我瞬间成为了拥有苹果6和支付宝的人。
那是如此快乐的一个夜晚,临走时,我从兜里掏出了那把于我来说,象征着主权、话语权、家长权的钥匙,把它悄悄地交到了晓乐的手里,对他说:”妈妈以后可能不会常来,就算来,也会事先打电话的。”晓乐为难地看着我:”妈,你这是干啥?””妈妈不是在生气,只是在学着退出。”
晓乐拥抱了一下我,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我和他真正的告别是从这个拥抱开始的,尽管那么不舍,但我知道,我已经告别得晚了,但还来得及。
“妈,您在哪儿?”我在丽江时,收到儿子发来的微信。我迅速地跟老伴儿拍了张合影,发了过去,并配图片说明:世界那么大,我和你爸想去看看。不几日,岩岩在朋友圈转发了我和老伴出游的组图,标题是:我晚年时的楷模,我至亲的公公婆婆。原来,距离不仅产生美,还能加剧爱。
1父亲是个硬汉,他15岁时爷爷就去世了,剩下他和奶奶孤儿寡母。虽然他顶了爷爷的职去厂里当了工人,但家里家外大事小情都落在他单薄的肩上。他变得沉默寡言,一张脸总是冷冰冰的,但他很能干,从最基层的车间做起,一步步往上升当了厂长,后来又调到经贸局当了副局长。他给人的印象总是很冷峻,几乎不近人情。
我不知道他在官场、在单位对人如何,但他对我,冷得就像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尤其是他当了厂长后。架子端得可大了,好像我也是他的下属。他从小缺少父爱,那是因为爷爷死了,可是他还活得好好的,却没让我感受到父爱的温暖。
上初中那年,我和同学攀比,想买一块手表,让母亲跟他要钱,他却一言不发。我非常生气。那些天我总转商场,发现一款最便宜的手表,只要35元钱。我想,不要他的钱,我照样可以买到。周末,我就去工厂墙外的垃圾堆捡废铁。放学路上,我总是低头用脚踢来踢去,哪怕从土里踢出一个铁螺丝,或者一块破塑料布,也要拾起来,攒多了就去收购站卖。一块两块、几角几分地攒,足有一个学期,才攒足了一块表钱。
戴上了新表,我故意炫耀,示威似的把袖子撸得老高,母亲惊讶地问,”你哪来的表?”我没回答,却偷看父亲的表情,我早就想好了,如果他敢审问我,怀疑我的钱来路不明的话,我就马上像火山爆发一样,倾诉我的辛苦,指责他没有给我父爱。但是他只是看了一眼我的手腕,就没再吭声,我顿时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难道当了官的人都这种德行?我可是他惟一的孩子。好多同学的父母不当官,还溺爱他们呢,我怎么了?不爱我也得关心我吧,他就不怕把我逼成小偷?
但这事和后来发生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使我更领略了他的冷漠。
高考前一年的冬天,我在自己的屋里彻夜苦读,炉火生得很旺,结果,有天夜里我煤气中毒了。当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母亲吓坏了,见我醒来,哭着说,夜里如果不是父亲,我肯定就完了。父亲有失眠的毛病,他辗转反侧睡不着,总觉得我的屋子里动静异常,就让母亲去看,发现我在床上蜷曲着,嘴里发出近乎窒息的憋闷的呼吸,才知道我中了煤气。我后怕地抬头看父亲,发现他在病房门口背对着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如何。听说我醒了,他让母亲照顾好我,就去上班了。
我心里的感激瞬间转化成怨恨。哼,还不如让我死了呢,哪有这样冷血的父亲?
2第二年,我考上了大学。别的同学都是被父母送去省城的,而我,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学生。却是孤零零一个人坐上火车。望着站台上那些双送别的眼睛,我的眼睛湿了,因为自己的孤单。从那时起,我就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找一份好工作,再不要回那个没有亲情的家,即使放假,也不要回去。整个大学,我都在勤工俭学,尝尽了人间酸苦,因为父亲每次给我带的钱,只够交学费和维持简单的生活费用,即使买课外书的钱都要靠我自己去挣。
第一个暑假,我真的没回家。十几天后。父亲来省城开会,顺便到学校看我,然后我们出去吃饭,要了两个菜,他还要了一瓶白酒。我问:”你喝酒了?”他一愣,说:”哦,有几年了。”然后我们一个闷头吃莱,一个闷头喝酒。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吃完就拍屁股走人了,那顿饭由我来付账。
毕业了,同学们都在找门路分配,像我上的这种普通高校,学生哪来的回哪去,我只能回到那个小县城。但大家都说,我没问题的,父亲是局长,肯定会给我找个好单位。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不想去企业,只想进机关坐办公室。
我想,即使我不跟他说,这样的大事,他也会主动给张罗吧。可是,最后的结果,他根本就没过问,我被劳动局分进了半死不活的物资公司,还不到一年,下岗的命运就降临到我头上来了。
我对父亲的怨恨更加深了一层,我() 觉得他肯定有心理疾病,因为自己从小就受苦,从小就失去了父爱,所以也想让我尝尝那种滋味吧。肯定是的。好在我从小就没依赖过他,这种时候,更不能去求他,我不能让他看我的笑话。
(作者:张小小)
回家,对于多数人而言,是一个温暖的词汇。但对我来说,它是一个敏感词。我不愿谈起我的家庭,就像奔跑离去的人不愿回头一样。
作为一个年仅24岁的学生,我离家在外的时间却足足有八年了。八年来,我辗转于各个城市,求学,打工,探亲,用过的火车票攒了整整一盒。前三年,每年寒暑假回两次家。上了大学,变为一年一次,而自从两年前我被父亲呵斥着赶出家门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了。
2014年那个除夕夜里,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背着沉重的吉他,一个人坐上火车,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见我那刚生完小孩的姐姐。
时间回到1992年8月某日,故事从父母忘记我生日的这一天开始。
我出生于一个多灾多难的普通农村家庭,我的父母在第三胎时终于迎来了一个儿子,喜不自胜之下情不自禁,然后一次意外让我不期而至,成为这个贫寒家庭的第四个孩() 子,同时带来的还有巨额的罚款和养育成本。
父亲在我满月之后,将我送给了邻县的一个煤老板,直到惊动了远在湖南的外婆,老人家唇干口燥地劝阻,才把我要了回去。与”富二代”身份擦肩而过的我,自此开始了坎坷曲折的寒门子弟奋斗史。
在我从小的印象中,我的家庭总是充斥着大大小小无数次的争吵和无休止的怨怼,辍学、出走、失踪、反目、离婚、自杀……那个矮矮的老房子从外面看上去毫不起眼,门一关,谁会知道里面发生了多少对我来说撕心裂肺的事情。
如果说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那我的家庭应该是最复杂的样本,以至于我至今无法解释它是如何一步步衰败至此的。时至今日,一家六口分散各地,各自过着并不圆满的生活,彼此之间很少联系,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哪怕只相隔一两个小时的路程。自从八年前大姐随着寒酸的嫁妆出嫁后,我们家就再也没有完整地聚过一次,过年回家的人也一年比一年少。
他们就像破茧之蝶般,一个个逃离农村,逃离这个千疮百孔的家,逃离暴躁专制、不可理喻的父亲。最后只剩下我陪伴父亲时,他已经厌倦了被离弃的感觉,于是他亲自把我赶走,还叫我跟他们一样,永远不要再回来。当时我沉溺于悲伤,并未能明白,也许父亲不是不需要我,而是太需要一个完整的家。
其实我不经常想起那个大冬天我光着脚走出家门的画面,尽管当时我是那样近乎绝望地哭喊着,尽管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母亲想要一死了之的决定。
母亲不喝农药的时候,都在认真地活着,活得比谁都用力。她努力工作,生活节俭,即使一个人住在不足20平米的廉价房里,她依然可以把日子过得看起来很体面。离开曾经依靠的男人,她一样可以自力更生,甚至独力承担起了几个孩子的各种费用。
她和父亲背着我们偷偷去办了离婚证,却没有藏好,被我无意中翻出来,同时翻出的还有一张陈旧的结婚证。这两个看起来差不多的红本子,就这样粗暴地概括了父母从青春到苍老的近三十年婚姻岁月。我惊讶于自己的平静,然后默默放回去,只字不提。
离了婚之后,每年过年母亲的去处都是让我们最头疼的事情。她现在已经辞去工作,专职帮二姐带小孩,但二姐要随姐夫回婆家过年,又不忍丢下母亲一个人,便试探着问要不要帮她买回湖南的票,母亲只应了句:先不着急吧。要是搁在几年前,母亲肯定会一口答应,因为连我都看得出来,她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去,回到那个承载了她许多童年美好回忆的家乡。但拖家带口的,她不敢乱花钱。
2013年,大舅妈六十大寿,我陪母亲回去了一趟,感受到多年人事变迁的尴尬与隔阂。乡音已改,归人如过客。打那以后,母亲再也没提过回湖南的事。外婆还在世时,她迟迟未能回去看看;外婆一走,便也带走了她最后一个可以回去的家。
很多在外闯荡的年轻人无所畏惧,是因为他们知道,不管自己走多远,身后都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但现实中并不是每一个游子都有一个回味无穷的故乡,不是每一片落叶都能如愿归根,不是每一所房子都温暖坚固足以抵御风雨侵袭。
2012年回家,发现老家的房子出现了裂缝,而隔壁邻居的房子已经倒塌了,我开始忧心忡忡起来,鼓起勇气跟父亲商量:要不,出去租房住吧!父亲把眼一横:嫌钱多啊?–可这屋不能住人了呀。父亲沉默良久,语气难得温和地说:我就等着你们哪一天回来给我盖新屋。我无言以对。
这些年每到春节前,总是有不同的人来问我,为什么不回家。我纵能找到一万个借口敷衍过去,内心也无法逃避这个问题。我曾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离开,又如何再若无其事地回去?我还未找到与过去握手言和的方法,回去又能改变什么?
我只能加倍努力。
也许哪一天我足够强大了,拥有了可以幸福的能力,我就会回去,拾起曾经断落的瓦片,重新造一所房子,撑起这个饱经沧桑的家庭。我知道这一天终会来临,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我也从未怀疑过。
今年母亲在惠州,大姐在佛山,二姐在汕头,三哥在广州,父亲依旧留守老家兴宁。我不知道春节要去哪儿,他们也没问我,过年不讨论回家问题,已经成了我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默契。我决定留在学校写毕业论文,饭堂伙食倒是挺养人的,特别照顾留校学生。
只是,外面的饭再香肉再好吃,我也怀念多年以前的冬夜与家人分食的一口酿酒。那时候一桌热菜,六双碗筷,家人围坐,灯火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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