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社区|私密情感:父亲的缝纫机……
当我看到新买的牛仔裤上出现一朵俗不可耐的绣花时,怒不可遏,歇斯底里地冲着他咆哮,然后夺门而出,丢下惶恐不安的他愣愣地呆在那里。
这是新款的牛仔裤,号称”乞丐服”,磨白和破损即是它的新意和亮点,价格自然不菲,昨天闺友们还对这条裤子赞不绝口,没想到今天就遭到父亲的”毒手”,他竟然抹灭了”乞丐”装的特色,将这条牛仔裤修补得不伦不类。
我的心不由得一阵紧缩,不仅为那条新款的牛仔裤,更是因为我与父亲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
父亲是个小裁缝,从我记忆时起,他的缝纫机就踏踏地响个不停。在别人穿着粗布旧衫的年代,父亲经常积攒起一些零碎布头,然后在昏暗的灯光下,踩踏着那台老式缝纫机,给女儿裁制出一件又一件花色各异的衣裳,温暖着我缤纷多彩的童年。
父亲是个热心人,邻居给衣服换个拉链,或是给裤角绞个边儿,无论多忙,他都应承下来,并且分文不收。父亲的手艺精巧得让人意外,别出心裁的花朵或领结扣在胸前,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很多顾客纷纷慕名而来,生意也是越来越好。
我就是这个时候去店里帮忙的,父亲给别人测量尺寸的时候,我就在一边拿着本子记录着,给顾客开些票据,告诉他们取衣的时间。闲暇的时候,父亲用软尺量量我的身高与尺寸,然后拿出姐姐穿旧的牛仔裤,比照我的尺寸精剪细缝,再绣上几处蕾丝花边,看起来质朴中透出清新,惹得同学们羡慕不已。
后来,寄宿学校,每周回家一趟,即使衣服有磨损,我也等到周末,让父亲给我修补。在我狭小的生活空间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的修补技术胜过父亲!每次穿着父亲缝补的衣服,备感温暖,偶尔,还能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些零花钱。我知道,那是父亲悄悄放进去的。
如果不是走出了乡村,我会一直以为父亲的手艺天下无双。
24岁那年,我在繁华的都市里有了自己的工作,看着商场专卖店里款式各异花色繁多的服装,对父亲的崇拜突然间烟消云散。父亲厚茧层生的双手怎能抵得上服装设计师的大胆创新与奇思妙想?那台老式的缝纫机又怎能赶得上先进仪器的精确缝合与完美包装?突然间,内心里涌出一丝悲凉,为父亲,和他的那台老式缝纫机。
很快就到了假期,我穿着新潮的”乞丐”牛仔裤,拖着偌大的行李箱,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小山村。远远地,就看见父亲抬头张望的身影,他的肩上还拖着一条测量衣服的软皮尺。我大声呼喊着,向他招手。看到了我,父亲笑意盈盈,他粗笨地挤过人群,接过我手中的箱包,望着() 他最宠爱的女儿,看到我膝部磨洞的牛仔裤,父亲似乎愣了一下,雀跃的我丝毫没有注意到父亲皱起的眉头,还有飘散在风声的那一声叹息,便径自走远。
出乎意料的是,父亲竟然花了整个晚上的时间,以他陈旧的眼光,将裤子的磨损处一针一线地缝合起来,并且绣制一些浅色的花边,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如同他给我幼时缝制的旧衣旧裤。悠悠中,我似乎能听见父亲脚下缝纫机的”踏踏”声,也似乎看见父亲眉头那舒心的一展,轰然抖落了他彻夜不眠的疲倦。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费尽心思的修补却换来女儿的满面怒容,不知所措的他,只是怔怔地呆在原地。
我低头前行,心中思量着该怎样化解父亲的惊恐与惶惑。尽管我和父亲的那条鸿沟,随着年龄越来越深,但我应该告诉父亲一些,关于青春的张扬,关于流行的时尚,以及不断涌现的新潮服装。想到这里,我加快了脚步。
刚进家门,我无比清晰地看见,父亲坐在他的缝纫机前,低头弓腰,一手握着剪刀,一手托着牛仔裤,正在慢慢地,慢慢地,将他修补的花边与丝线,小心翼翼地拆散开来,零碎的线头散落一地,也分毫不差地落在我的心头。
18岁时,寡居的妈妈为了我成才,托关系将我转学到了一家师资力量不错的高中。在那里,我有了一个绰号:考古专家。
那是袁刚给我起的绰号,他是我的同桌兼室友。和我一样,他也是一个脑袋,两只胳膊,两条腿,但是同人不同命。袁刚的爸爸开着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家财万贯,有吃不尽的零食,穿不完的好衣服。而我爸爸在我10岁时就因病去世了,还留下了一屁股债。我妈妈靠开的一家小裁缝店支撑着一个家,这几年随着人们生活水平提高,来裁缝店做衣服的人越来越少,妈妈的生意很不好。因为家境贫寒,我没穿过服装店里出售的衣服,只能穿妈妈亲手给我做的衣服,为此袁刚才给我起了这样一个绰号。
天气凉了,同学们都穿上了羽绒服,各种颜色的羽绒服碰在一起,组成了校园中一道美丽的风景线。而我还穿着一件绒衣,我多么想妈妈也给我买一件轻巧、时尚的羽绒服,也成为这道风景线中的一员呀!
那天,我正在学生公寓内温习功课,公寓管理员喊我:”林子,有人找。”我出去一看,原来是妈妈,她手中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一看我出来,妈妈就把包裹打开了,里边是一件蓝布做的棉袄,她说:”林子,天冷了,妈给你做了件新棉衣,快穿上看看合身不?”又是手工做的棉衣,我失望极了,但是看着两眼通红的妈妈,我能说什么呢。我淡淡地说:”你快回去吧,别误了回程车。”说完就抱着棉袄进了教室。
袁刚见我抱着个大包袱进屋,就问:”专家,你手里是什么宝贝?”说完不由我分说,就抢过包袱并打开了。室友们也都靠了过来,看着那件棉袄,他们议论起来,有的说:”这棉袄一定是公元前的东西,有收藏价值。”有的说:”市里的历史博物馆正缺藏品,你可以将这件棉袄捐出去。”……那一刻,我窘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袁刚却没有说话,他捧着这件棉衣愣了片刻,忽然大声说:”专家,我们换一下衣服穿吧。”看着我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他又说:”我的意思是用我身上的羽绒服和你换这件棉衣。”说完他不由分说,就将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披在我身上,接着将那件蓝布棉衣穿在了身上。
袁刚用右手抚摸着棉衣,喃喃地说:”这棉衣真好,你看看这针脚,多密;这手艺,多好;这棉花,多温暖!”他抬起头时,我发现他的() 眼角竟然有亮光在闪。这个玩世不恭的家伙是怎么了?
此后,袁刚就穿着我的蓝布棉衣出入于校园,学校里有很多和袁刚生活背景差不多的公子哥,看见袁刚穿的这件棉衣合体而不失大方,纷纷问他是在哪里买的?袁刚就把我介绍给他们,说是我妈妈做的。这些公子哥也让我妈给做棉衣,这一来,妈妈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我内心挺感谢袁刚的,但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喜欢这件蓝棉衣?为什么要帮我?
答案在寒假前揭晓了。那天放学后,袁刚忽然对我说:”林子,我想求你一件事。”我说:”你是对换衣服的事情后悔了吧?我这就把羽绒服给你脱下来。”
袁刚制止住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你能不能回去跟你妈妈说一声,再给我做一条棉裤?”看着我瞪得老大的眼珠子,袁刚一脸忧郁地给我讲起了他的经历。
原来,别看袁刚现在这么有钱,可他小的时候,家里也很穷,过年都买不起一件衣服,他每年的衣服、鞋子都是他妈妈亲自给做。当时袁刚和我一样,很不喜欢妈妈做的衣服,有时甚至故意将妈妈做的衣服用剪子剪破。后来他妈妈在他10岁时遭遇车祸去世,从此他再也没有穿过妈妈做的衣服。那天他看见我的棉衣,一下子勾起了他对妈妈的思念,于是就和我换衣服来体会一下久别的、贴身的母爱。
回家后,我对妈妈讲了袁刚的事,妈妈的眼角也湿润了。第二天一大早,妈妈将一条昨晚用了一个通宵做的棉裤递给我,说:”林子,你告诉袁刚一声:只要他不嫌弃,以后他的棉衣妈妈包了!”
我看着棉裤上那细密的针脚,嗅着新棉花那淡淡的香味,突然想起那首著名的《游子吟》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那一刻,我泪如泉涌!
“老公,这什么钥匙啊?”妻在卫生间冲我嚷,”再不扔掉,挂在身上会把裤子弄脏的!”接过钥匙串,我才发现,有一把钥匙,稍显发黄,已经生锈啦。
哪儿的钥匙?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女儿见我发愣,提醒道:”老爸,你试着开锁看看?”
宅门、房间、书橱还有抽屉,我挨个试了一下。再到单位,去开仓库、档案柜、保险箱,也都打不开。
后来,妻调侃:”放私房钱的?”我赶忙打马虎眼:”也许是以前做老师时用的吧。”
第二天,妹妹回娘家。进门才想起:买给母亲的衣服没带来。妹夫嗔怪她:”年纪不大,丢三落四。”女儿也起哄:”这算什么?我爸的钥匙,都记不得是开哪把锁的。”
瞧妹妹不明白,我取出那把生锈的钥匙。她看了一眼,连声大叫:”哥,我也有!”说完,从挎包里取出一把钥匙。这下,轮到女儿惊奇:”老爸,姑姑,你俩的钥匙是一样的?”
妻和母亲在厨房里做菜,也凑过来看热闹。这两把钥匙,外形一样,再一比对,齿印也是一模一样。
“不会是乡下老家的大门锁吧?”母亲和妹妹,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妻和女儿也在一旁附和:”是啊,你们都有的钥匙,肯定是乡下老家的!”
周日,回老家。打开大门,我() 和妹妹愣住啦:”这把钥匙,不曾用过啊!””是啊,要不咋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你父亲一把,你们兄妹俩一人一把,奶奶和我合用一把。”四把钥匙放在一起,母亲打开了记忆的阀门。
母亲和奶奶共用的那把,经过岁月的打磨锃光瓦亮。父亲和我们兄妹俩的,稍显发黄,都有点儿生锈。这时候,父亲像想起了什么:”我的那把钥匙,也从来没用过啊!”
出外做完篾匠活计回到村庄,父亲那除了铃铛不响其他都响的自行车,早惊动了奶奶。准备拿钥匙开锁,他才发现大门早已经打开。
不用说,奶奶已躺在床上,等着父亲经过窗前:”妈,你还没睡?””刚睡了一觉,你也早点睡。”父亲一直没机会使用那把钥匙,我们兄妹俩不也是这样吗?
我读师范,妹妹上高中,奶奶特意给了我俩钥匙。老人想得挺周到,说要是她和母亲在田里做农活,我们大老远的回家不用站在门口等。
这把钥匙,我们一次也没有用过。每逢周五,奶奶早就支派母亲放下田里的农活,在家等着孩子归来。
有一次,在学校赶稿,到家已是深夜。摸出大门钥匙,我喃喃自语:”这回,可有了用武之地。”钥匙插进锁孔,才发现大门根本没关,奶奶一直给虚掩着呢!
奶奶的爱,让大门钥匙失去了应有的价值。当我们在城里拥有了小家庭,奶奶仍固执地坚守着这曾经的家园,静候远方的亲人。
回家的大门,奶奶一直给我们留着,直到她撒手人寰离开我们。钥匙不用,总会生锈。人世间,有一种东西永远不会生锈。它的名字叫:亲情。钥匙有多锈,爱就有多深。
皎洁的月光下,母亲找来铁锉,父亲、妹妹和我不停地用力锉去锈迹,一下又一下,孩子们托着下巴默默地看着,大家仿佛都在找寻奶奶藏在钥匙里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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