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女孩跟一男人私奔:女孩和男老师私奔的情事
那个时候我们高二,班主任是个教数学的变态男人。她看不惯数学老师的种种劣行,例如他讲课时唾沫横飞,例如他衬衫领口处常年汗渍斑驳,例如他看不惯她的小聪明,无论作业还是考试都故意刁难她。于是她开始与班主任对抗。数学课时她趴在桌子上睡觉、打小呼噜、流口水、说梦话,惹到围观群众数次爆笑,忍俊不能。
数学老师忍无可忍,让她站起来听课,她会很惬意地旁若无人站着伸懒腰;让她把桌子搬到教室最后面听课,她会嚼着泡泡糖不停ba~ba吹泡泡。
数学老师终于意识到这么公开的PK他是不好发作的,就开始改变策略,责令她去办公室写作业改错题,趁机再狠狠训斥她。
十年前的时候 那学校硬件设施并不是很好,老师们大都几人同住一间单身宿舍,连改作业也是几张办公桌凑合拼在宿舍里。经常是,下课后,她拿着数学书,嘟着嘴跟在数学老师后面去办公室。据说每次班主任都是狠狠扔给她几道数学题:“做不出来就不要去吃饭!”
她在心里很不文雅地问候了班主任的二大爷很多次,但是老师终究是老师,该做的题,解不出,饭就吃不到嘴里。
偏偏她又极度执拗,自己做不出来的作业,打死也不会跟班主任开口求教。于是很多次,在班主任出去吃饭的空隙,我们偷偷给她送面包和饼干。看她一口一口狠命嚼着面包,而手里算题的笔却不敢停下的样子,很好玩。
班主任那是两人间的小宿舍,同住的是一位新来不久的男老师,兼授地理和历史的课,他并不负责我们那个年级,因此同我们之间彼此也不熟络。大概是经常看到这个从课堂上被赶出来,只能一个人苦苦在办公室咬笔头的女孩子,他也会觉得这很有趣。
地理老师问她,你何必跟班主任作对呢?她抬起头,盯着坐在对面办公桌的他 一字一顿地说:“士可杀 不可辱!”他笑个不停。她低下头嘟囔了一句:有毛病!大概那个时候,他就开始欣赏这个没上没下的女孩子了。
反正做不出题也是无聊,反正很多其他科目她都被班主任停了课,她想,环境再艰苦 那也得找点乐子啊!她问地理老师:你小孩上小学几年级了?地理老师一怔,你怎么知道我有小孩。她悠悠地说,你面老。他顿时语塞。
其实那年他刚调任我们学校,作为青年才俊,从临近的一个县中学借调过来的,那年,他大概也就26岁。
她私下跟我们说,虽然地理老师人很呆,但起码是一个有品位的男人。我们那个时候只是刚进入跟男生上课递纸条的蒙昧阶段,于是真心求教,什么叫做有品位的男人。她说,衬衣领子一直是白的,就是有品位的男人。
虽然是教副科的老师,但高二的数学题,他还是很在行的,班主任留下的麻烦,他都替她解决了。她很大方说,放假了我请你出去吃饭,你可不许带孩子啊!他哭笑不得,他只有一个在县城当小职员的妻子,结婚三载,还只是两人世界而已。
后来她发现,衬衣领子一直洁白的地理老师确实是一个特别的男人。他的书架上摆着许多她没见过的书,她想,反正作业做完了,还是应该找点乐子。她动手去翻他书架上的《国家地理》,缠着他要他讲讲这个世界。他跟她讲了湖泊、山川和峡谷,对着桌子大的一张地理挂图,教她辨认出一个一个的星座。
她有点懵了,她在初一的时候就会当着事主的面,微笑着把收到的情书交给老师,其没心没肺不解风情,也一直为我们围观群众所诟病。可是这次,她有点慌乱地说: “完了 完了。”
我们当她是少女期思春,就像我们都会对着谢霆锋海报说我完了我完了一样,她开始无比期待被停课被罚写作业被罚关禁闭,以至于变本加厉在课堂上做惊人之举。班主任暴怒,父母不停被学校传唤训话,所有人都只看到了她的叛逆,背后的微妙,谁也没有在意。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突然有一天,我们发现她没有来上课。其实她的位子空了有一些时日,却一直被同学误认为在办公室被关禁闭。班主任以为她是赌气回家——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逃课,父母以为女儿还寄宿在学校——直到周末还不见人回来,才意识到出事了。
同时不见的,还有那位领子一直很白的地理老师。
她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多少有点脸面,出了事也不敢声张,只是沉着脸来学校要人。地理老师的妻子久不见丈夫归家,闻声而来。校方顾及声誉,也不敢大张旗鼓寻人,私下访问了与她关系要好的同学,她可能去哪里了?她跟你们说过什么?她出走之前有什么征兆么?
不知道。没有。没有。
班主任早已经不恼火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一层的冷汗,这事,说小也小,说大,谁知道,能有多大呢!
到底经过了多少思想挣扎,不得而知。一个老师爱上一个学生,有多少问题需要纠结。事后她信誓旦旦跟我们说,她绝对没有看过那本教人学坏的书。其实这些事情,何需去学呢,有了爱,剩下的就是本能而已。
他终于决定带着她出走了,她说,他们登上长途车的那一刻,她的心底,泛起了一阵阵“予我一匹马,我便与你仗剑走天涯”的悲壮。
他带着她去了另一个城市,那里有他最铁的哥们,哥们看到他拉着一个小女孩的手突然来访,便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哥们转过身,拍着他的肩膀,低声说:“做这种事,你觉得你今年还是十六岁么?”他掐灭了烟头,沉沉地说:“二十六岁能鼓起勇气做了这件事,总比三十六岁空悲切的好。”
哥们没有收留他,哥们觉得,作为一个有家室的人,他的发癫行径,无法原谅。
他带着她走在异乡的大街上。是夜,天色阴沉,看不到星光,他在想,我们该去哪里?她把他的手臂挽得更紧了些。“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
他们租了一间小房子住下,仓促出逃,他的身上也没有太多的钱。而她,打小生活在一个宽容平和的家庭,衣食无忧,自然也不知道柴米油盐有多现实。
他白天出去找工作,多半是下力气的零工,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那间阴冷的出租屋。他们终于在一起了,但他却累得倒头就睡,剩她一个人,透过小小的窗子,看着夜空发呆,用手指在空中比划出他曾经描述给她的星座的形状。
他们租了一间小房子住下,仓促出逃,他的身上也没有太多的钱。而她,打小生活在一个宽容平和的家庭,衣食无忧,自然也不知道柴米油盐有多现实。
他白天出去找工作,多半是下力气的零工,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那间阴冷的出租屋。他们终于在一起了,但他却累得倒头就睡,剩她一个人,透过小小的窗子,看着夜空发呆,用手指在空中比划出他曾经描述给她的星座的形状。
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七天。第七天,他清早出门,竟看到马路对面的妻子。毫无疑问,哥们出卖了他。在妻子的面前,他哑口无言。
他们本是小县城里最平淡无奇的夫妻,有没有感情都不重要,在一起过得风平浪静就是福分。他成绩出众可以调入市区,她的工作也调动在即。眼看就要功德圆满了,却被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毁了。
他下决心之前,心中挥不散的是对妻子的愧疚,但是面对这十七岁的女孩子,他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责任感。她那么小,我得照顾她啊!她什么都不懂,我得对她负责啊!他离开的时候,甚至连封书信都没给妻子留下,他自知罪孽深重,无法开口。
妻子很平静,甚至没有要求去见那个女孩子一面。妻子说:回家吧,你们这……终究不是长久之际。
他和妻子沿着异乡的马路,走着。他想起了过往的平静,眼下的艰辛,还有那未知的明日的风浪。他想起了无功但亦无过的妻子,踏实稳定的婚姻,以及父母、岳父母背后的两个家庭的失落。他想起了此时还在出租屋沉睡的那个女孩子——她敢将一生托付予他,而他,是否真的有这个能力给她幸福的生活。
他和妻子沿着异乡的马路,走着,越走越远。他莫名其妙觉得越走越轻松,仿佛走出了一场噩梦,前面的,就是他原本该有的正常的生活。
而她,依旧一无所知,等在出租屋里。
傍晚有人敲门,她满怀欣喜去迎接他的归来,却看到门外站着的是眼红红的父母。她明白一切都结束了,父母带她去办休学手续那天,她垂着脑袋站在班主任办公室门口不肯进去。班主任叹了口气,说:他不在。
他真的不在。他的床铺空了,他的书架空了,他们的星空挂图也空了,他们的过往,好像不曾存在过。她转去南方的阿姨家求学,离开了这个让她伤心的城市。
后来我们才知道,去南方的第三个月,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有着身孕,第一胎便要上手术台流产。她说她直到现在还会梦到那惨白的灯光和血水,她说,疼的时候,我很想念他。
而他,重新回到小县城。出于种种考虑,这件事并没有声张,也就不会有太多影响。他换了工作,他得到了妻子的原谅。他们继续过着波澜不惊的日子,第二年,便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这些是她从昔日的同学口中得知,那个时候,她正在南方一所大专读书,电话里,她跟我们说,一切都好,只是这座城市太污浊,脏得看不到星光。
她休学,再读书,毕业,工作,平淡无奇的日子是过得很快的。
偶尔有同学见过她,再提起,亦是一脸无奈。她变得让我们认不出来,那个曾经嚣张得敢在全校大会上吹泡泡的女孩子,已经在十七岁的出逃里死掉了。
她现在,安静、平和,在人多的场合里保持缄默。她单身了很久,同事嘲笑她对于感情的怯懦,又有谁知道,眼前这个面对男同事邀约会语无伦次的小女人,在十七岁那年,曾经历了怎她说她讨厌那座城市,总是很拥挤,挤得没有自己的空间。我说,高二那年你还说让你自己呆着不如让你死掉。她笑了很久,就好像我们在谈论一段于己无关的剧情。她说有一天,她站在下班时刻的地铁站里发呆,人潮推得她几乎要跌倒,对着已经塞满人的地铁车厢,她皱着眉头决定,等下一趟车。而身后,还是有一个男人不依不饶边往前挤边喊: “让一让啊让一让啊……”
“有毛病!”她随口嘟囔了一句。
那个已经上了车的男人突然转过身来,地铁车门正在缓缓关上,透过玻璃,他们都怔住了。
她说,那是他啊!那是那个衬衣领子一直都很白的地理老师啊!那是那个曾抱着她蜷缩在出租屋的床上讲情话的男人啊!
车门已经关上,呆呆的他被地铁带走了,留下呆呆的她,站在人群里,突然想起这将近十年的事。
上一次见到他,是一个清晨,他轻吻了她的额头,没想到弄醒了她。她说,你晚上要早点回来。他说,好,我今天会给你带草莓。她高兴得搂住他的脖子。 那天的草莓,她却没有等到。
十七岁那年的事,像电影一样。一格一格的画面飞速从她脑中闪过。她该怎么做?跳上下一列地铁去追赶他?站在原地等他回来?
其实无论她选了哪个方法,都是徒劳的,傍晚五点钟的地铁站,纵然是牛郎和织女在此,想必也是无法穿越人山人海找到对方。就这么又失散了么?此时,她笑不出来。
她给曾经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这些年来,他们的联系不曾断过。班主任因为曾经的苛责而间接导致这悲剧而愧疚不已,她也因为当年校方的宽容与不声张感恩于心。
她绕了很多弯子,想从班主任口中打听地理老师的近况。原来,出事的第二年,他有了一个的女儿。妻子的大度和新出世的婴儿让他以为生活又回到幸福的轨道上,然而女儿没有等过四岁生日便因意外离世。他无法原谅自己,他说这是报应。失去了孩子的婚姻没有再维系多久,他和妻子离婚,他离开家。至于他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挂了班主任的电话。她默默跟自己讲,他在哪里,我知道。他就在这座有着将近一千万人口的城市里。
我要找到他,她暗自下了决心。
那个时候,她的身边有位对她一往情深的男同事,不咸不淡相处了一年多,她始终没能下决心应允成为他的女友。她的心里好像还有什么没有熄灭,好像还在期盼着什么的发生。就在地铁站跟他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她明白,她等到了。
她和男同事摊了牌,说对不起,我对你没感觉。男同事放下咖啡杯,微笑,看着她:“能相处得来,胜过有千万种感觉。”她摇着头说不要不要不要。男同事很无奈地说,这,你还是个小孩子吖,还是未成年的想法。她想,她的关于感情的思维,也许永远都会停留在十七岁的阶段。男同事晃了晃手中的小匙,用志在必得的语气说:“没关系 我等你长大。”要怎么去找十年前那个衬衫领口很白的男人?她改变了下班的路线,赶着去搭乘五点钟的地铁,在相遇过的那个站口里,她手里拿着本天文杂志,站在地铁站的中央。每天,就这样,等十分钟。
她有点担心,他会不会认不出我了?我比那年胖了一些,那个时候我素颜,现在我化了一点点妆;那个时候我扎马尾,现在我留长卷发;那个时候我喜欢穿白T恤和牛仔裤,外面套上一件宽大的校服,现在的都是暗沉的衣服;那个时候我偶尔戴眼镜,现在我戴的是褐色的隐形。她有点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变回十七岁的样子,好让他能在拥挤的人潮中,一眼就认出她。
她为他们的重新相逢设计了很多场景:再见面的时候,她要不要像电影里那样扑到他的怀里,而他大概会不好意思,当年她不止一次嘲笑他的腼腆。再见面的时候,她是该笑着的,她从未在他面前流过眼泪,即使是每天就着馒头和白开水度日的出租屋里,她才不要这个老男人觉得,原来她只是个孩子。
老男人。她心底是这样称呼他的。上次的一见太仓促,她只记得起隔着地铁玻璃门他怔怔的表情,甚至没来得及看她的老男人。现在,是否还有洁白的衬衣领口。
她抱着她的天文杂志,等在地铁站的中央,车来了,人群像潮水一样涌过来;车走了,刚才的喧闹又仿佛瞬间蒸发。她像是一块没有知觉的石头矗立在汹涌的人海里,等待他的出现。
很多事,她以为她已经看开了,十年的时光,磨平了一个叛逆女子的所有棱角,她已经可以坦然去参加同学聚会,她已经可以平静地谈起那七天里发生的事,讲着讲着她会停下来,像是在用力回想当时的细节,然后耸耸肩膀说,吖,我忘了。
这也能忘么?我们不依不饶,一定是不肯告诉我们。她笑得很好看:有什么是忘不了的呢?那为什么还是单身?她说,我在等我爱的人。那什么是爱?她顿了一下,说,我不知道。也许十七岁的出逃,只是一时冲动,谈不上爱。
她无数次跟自己讲,那不是爱,其实没那么深刻。讲多了,她几乎都要相信了。花了十年时间才刻入自己肌骨的“那不是爱”的烙印,就因为他的再次出现,烟消云散。
在地铁站里,她从秋天等到春天,等得久了,她有点恍惚。也许他只是偶尔到这座城市出差?也许他并不是每天都要搭这趟车?更也许,那天是她看错……
她不止认错过一次,在地铁站里,她看到容貌身形与他相近的人都会凑上前去,然后尴尬地说对不起,悻悻转身。
可是就在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再次遇上他,这次,她知道,真的,真真切切的,是他。那个周末她在超市里毫无目的逛着,转过一个货架,看到对面站着的一家三口,母亲背对着她,身材颀长;小孩垂着脑袋侧身站在一边,父亲正在低声向小孩训话:“这次算了……以后……不要……不要跟老师作对……”
男人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身边的小孩,却未注意到对面货架的转角,她怔怔地望着他。
那真的是他啊!他老了,他头发长了,他穿着很俗气的夹克衫,他的手里提着满满一袋日用品。
她突然觉得喘不过气,立刻转身,扔掉手中的东西,捂住嘴巴,要逃离这里。她的高跟鞋很别扭,她跑起来有些不稳,她慌乱之下在货架间来回穿梭,她找不到出口,她撞到了别人的购物车却连声抱歉也说不出。
周末的超市灯火通明,她说,那天超市里的灯光,惨白惨白的。她想,如果那年我没有躺在手术台上,我们的孩子,也该这么大了吧!
那个晚上,她抽掉了一整包烟,她说原来烟这么呛啊,呛得我眼泪都掉下来了。她看着水果盘里七零八散的烟头,告诉自己,该醒了。
用十年的时间来做一个梦,够了!
初夏,当男同事第二次向她求婚时,她微笑着点头。手上多了枚小小的戒指,那像是禁忌的咒符,时刻提醒着她,什么是白日梦,而什么才是现实。
第三次再见到他,是她婚后的一个月零七天。她一个人抱着新买的小地毯在路边等出租车,傍晚有雨,空车不多,好容易一辆车租车靠边停下,排在她前面那个男人打开车门,却没有上去,而是转身冲她招了招手。他说,你拿着东西不方便,你先上车吧!她把雨伞抬高了点 想说句谢谢,却如鲠在喉。
隔了十年,他们第一次离得这么近。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说,我们……我们……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你……你想吃什么?
她指了指路边站牌上的灯箱广告,“我要吃……那个,草莓蛋挞。”
她跟自己说,我是成年人了是成年人了,要表现得自然自然自然。
他们坐在灯光温暖的桌前,她的小小戒指,不知为何,此时竟看起来那么刺眼。他低着头喝水,倒是她先开了口:“你现在在做什么?”他苦笑,还是老师,除了教书,我还会别的么?她笑了,还是在教地理么?他说,教数学。她有点小兴奋,你不说我都忘了你还可以教数学。
她咬了一口蛋挞,说,那天我看到你和太太孩子了。他一愣,抬起头:我的太太孩子?她把视线转向窗外:“有天晚上看到你们在这条街对面的超市里……”
他微微松了口气,说: 那……是学生和家长。她突然觉得口中的草莓蛋挞又咸又涩,她丢掉蛋挞,伸手去包里摸索。他看到她慌乱的样子,问:你在找什么?她说,我要抽烟啊我的烟。他很茫然问:这里可以抽烟么?哦,不可以,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她很突兀咳了两声,说:这个蛋挞真难吃啊,我的咖啡好烫。她揉了揉眼睛,说,附近是不是有谁在抽烟,为什么这么呛啊!她语无伦次。
她的两只手不知道该放哪里,索性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旁若无人,大哭。她哽咽说我找了你很久,我每天都会在地铁站台上等你……
他无力地靠在座椅背上,怔怔地说。他说,我觉得你是固定在那条地铁线上下班;他说,我每天傍晚都在地铁的入站口和出站口外面转悠;他说,我以为还可以再遇见;他说……
他再说什么她都听不清楚了,手上那枚戒指,就是厉令她赶快离开的符咒。她踉踉跄跄拿着东西走出餐厅,他有没有追上来,她不知道,她不敢回头。她知道身后就是千丈深渊,一旦堕入,便是万劫不复。
她借口家里有事,向公司申请休了年假,丈夫问,需要我陪你回家么,她说,不要。丈夫说,好,我尽早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等你休假结束的时候我去接你回来。他低下头,她闭上了眼睛,他吻了她的脸颊,叮嘱说,一个人乘车要小心。
她只带了一个小小的挎包上路,她很明白,即使再放不下太多的行李,是会超出她的负荷,那样,该是一段多辛苦的行程。
昔日同窗的几个女孩子,隔了将近十年,才又有机会再次聚齐在一张餐桌前。
那个时候,我们的卧谈会每天都要闹到子夜。我们偷偷从楼道的照明线路上接出分线,在宿舍用电热杯煮方便面,满屋弥漫着辣辣的香味。我们嘴里填满了东西,仍坚持含糊不清地聊偶像聊男生聊未来的可能。
有人说,我喜欢隔壁班里那个篮球打得很好的男生;有人说,我要坚持等到考上大学再恋爱然后恩恩爱爱跟初恋结婚;有人说,我才不要被束缚,我要不停换男朋友一直high到三十岁。只有她说,我喜欢那个领子永远很白的地理老师,很喜欢很喜欢。
现在,我们想坐下安静喝杯茶,电话和短信却响个不停:“老婆 晚上回来记得买菜!”“今天幼儿园提前放学 请家长在四点钟之前来把孩子接走。”……
那个喜欢篮球帅哥的女生嫁了个有着圆圆啤酒肚的男人,她自此可以悠闲在家当全职太太而不是啤酒肚的助理;那个非要等大学时再恋爱的女生大一时便谈了男朋友,相恋四年,却在毕业时因为户口问题一拍两散;那个立志要游戏人生到三十岁的女生在二十三岁就大了肚子 奉子成婚,现在夫妻俩偶尔打打闹闹,倒也不影响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她轻轻说:你们,过得真好。她给我们看她相机里的照片,她说——这个瘦瘦的男人就是我老公,烧得一手好菜;那间粉刷成蓝色的屋子是我们的书房,我把从初中开始买的小说都从家里搬了过去,这条很雷的裙子叫Sarong,是去普吉岛度蜜月的时候买的,它真的不是围裙哦……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没有人打断,直到她自己眼眶发红,声音微哑,再也讲不下去……
她放下相机,深深吸了一口气,说,现在我不恨他了,真的,不恨了。
那顿饭,我们不知道吃了些什么,她一支接着一支抽烟,眼睛亮亮地说,能抽烟的餐厅真好。
结账时,她过来挽住我,陪我去学校走走好么?我们没有搭车,沿着小城的旧街走下去。当年我们一起逃课出来,用半个月的伙食费把长发拉直,当年我们很迷恋一家蛋糕店的奶油饼干,每个周末都轮流去买,当年我们经常这么挽着手逛街,当年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以后要去学天文……
当年那栋教师单身宿舍楼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旷的操场。正值周末,校园里出奇的安静。我们并肩坐在操场边的兵乓球台上,初秋的风拂过,夹着微微的桂花香,还像十年前一样,透出诱人的甜味。她抽了抽鼻子说,很久没有闻到桂花了,我住的那座城市,连风里都掺杂着噪音。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问,我能问些什么——你们见面的时候留了电话么?你们又联系了么?如果可以,你有没有想过再和他在一起?每一个问题,都那么残忍。
她说,直到现在,我才能不恨他。十年前,被抓捕归来的她回到宿舍收拾东西,看到我们,很不好意思地笑了,像是在课堂上跟男生传纸条被老师抓住时的那种不好意思。她说,姐姐我本来要浪迹天涯的,没想到居然失败了,现在我要去大城市读书,等你们有机会去旅游我请你们吃饭啊!我们说,靠,亏得那七天我们日夜担心你的死活。她转过头去整理东西,轻轻抽着鼻子。
十年后,她说,我没有敢跟你们讲,那个时候,我心里的仇恨有多大,我怕你们会笑我。我将她的手拉得紧一些,她身上搭着一条厚厚的披肩,手却是冰凉。
她说,跟他一起辗转倒车不知道该去哪里的时候,我没怪过他;跟他睡在漏风的出租屋的时, 我没怪过他;跟他分吃一个面包的时候,我没怪过他,可是当我明白他最终是丢下了我的时候,我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他原来真的是像我想的那么懦弱,他不敢去面对妻子,他怕婚姻的陡然变故会伤害到她,他不得不带我出走,他怕不负责任的感情会伤害到我。他终究是,背叛了妻子,再背叛了我。他用最极端的方式伤害了两个女人,我恨他,恨了很多年。
她说,噩梦里,我总是躺在手术台上,手脚被绑住,眼睁睁看着他关门离开的背影,我想求他回来,嗓子却发不出声音。
她说,我挂念他那么多年——其实,爱哪能那么久,我也不是小女孩了,我明白感情是什么。这么多年挂念的动力,大概是恨吧,是不可原谅。直到我再见到他,我真的很想给他一个机会……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是的,我一直幻想着他会把当年欠我的补偿给我,也许当年的他的离开是不得已,如果再有机会,他会不一样的。
站在地铁站里等待的时候,我多想他再出现,我多想能再在一起,这样,我就可以原谅他,也只有这样,我才可以过得轻松点。
她说,十七岁的事情像是心头的一颗铆钉,只有他的赎罪、我的宽容,才可以拔得出。
初秋的北方,有着她早已经不习惯的凉。她拢了拢披肩,继续说,第一次见到他,我们之间隔着他的妻子;第二次见到他,我们之间隔着一道地铁的玻璃门;第三次见到他,我们之间隔着他的学生和家长,我误以为那是他的第二个家庭;第四次见到他,我们之间隔着我的现实,我手上的戒指,我的生活。
知道他还是单身的那一刻,我头晕目眩。小时候读书,读到枉凝眉,读到水月镜花,不知宝黛空余恨是为何故。直到听他说他还是单身的那一刻,我懂了,我想笑,命运摆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该是多大的一个乐子,可是笑容还没挤出,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我在心里问我自己,如果现在可以,我会不会跟他走。
你会么?我不会。会。还会嘛。
跟他第三次见面那天晚上,我抱着为我的新家刚买的小地毯。老公说我喜欢坐在地板上看书,可是地板多凉。他说,我要把家里都铺上一块一块的地毯,让你随时可以坐下。那天晚上,老公加班。他说,宝贝对不起,你能先自己去取地毯么?我加完班马上就回去,外面现在有雨,你记得带伞。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心烦意乱,我对老公烧的菜无故抱怨,他放下碗筷,盯着我。
我不敢看他,我怕被他看出我心中正在缓缓浮起的那团十年前的阴影,我甚至想过跟他大闹一场,好制造一个理由来毁灭这个家。可是这只是一个念头,转瞬即逝的念头。我清楚,这不可以。
他叹了口气,所以,我想暂时逃开一段时间。如果任由我的纠结膨胀下去,现在的生活会毁在我手上——眼前的幸福,我等了那么久,才等到。
也只有到现在,我才能原谅他。她长出一口气,侧脸看着我。
十年了,她的样子没有变。我们每日都被厨房的油烟纠缠为老公孩子的事情烦躁,早已变成了黄脸婆,而她,安安静静自己过了那么久。现在,刚刚才变作新婚的幸福小女人而已。
那个时候我们曾长久指责地理老师的轻狂,冷酷和无情无义,我们认定是他毁了这个女孩子的一生。 十年后,他老了。他身形略微佝偻,他有一点谢顶,他不再穿有着白领口的衬衫,他没有妻子或者小孩,他一个人在异乡,日复一日讲着他不并喜欢的数学课。
十年后,她才刚刚长大,她虽然没有机会去学天文,但她在一移动公司上班,她说她的插图背景都是星空,哪怕是白天,天边也会挂着星星。
谁是谁非,当事人都不再计较了,我们又何必去下评论。
我和她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她很夸张给我比划着她有多大一张婚纱照,她说明年她会生一个小孩,老公已经为孩子取了好多名字。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我原谅了,我可以放下了。她轻轻说。一如当年的夜里,她爬到我的床上,轻轻跟我讲她那段惊世骇俗暗恋。
她休假结束离开小城那天,我去车站送她。看到她那位很会烧菜的老公提着大包小包站在一边,她搂着我,不停抱怨说:我妈真讨厌,一定要给我带这么多东西回去,上车多不方便。我说,你有免费劳动力,你怕什么?她咧着嘴笑了,回头去看老公,那个正在微笑看着我们的男人,他不停看表,显然怕误了车,却不忍心开口催她。他,沉稳,安静,很和气的样子,还有,还有,还有很白的衬衣领口。
他们隔着车窗跟我挥手,两人连幸福的笑容都那么像。回到家,他们该继续规划,将来的婴儿车,到底放哪里会好一点。
我猜,那些大包小包其实并不沉,最沉重的,已经永远、永远放下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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